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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陳雲二人向聲音來處凝眸望去,只見在他們左斜方的一處與峭壁相連之處,有一塊橫空伸出的懸岩,形如鏡臺,臺上站立四個人,站在東面的是「一柱擎天」雷震嶽和「鐵掌金刀」單拔群,站在西面的竟然是日前曾經和他們交過手的東門壯和一個鬚眉皆白的老者。料想是尚和陽。陳雲二人立足之處,由於有峭壁遮掩,他們從石縫看出去,看得見那邊石臺上的情景,那邊的人可還看不見他們。雲瑚恍然大悟,「原來是這老魔頭約了雷大俠在此比武,單叔叔大概是作雷大俠這方的證人的。」

  陳石星道:「咱們還是暫時不要露面的好。」要知按照江湖規矩,雙方約定了以比武解決紛爭,那是只能單打獨鬥,不容外人插手的,陳雲二人倘若此時現出身形,縱然無意插手,也是犯了禁忌。

  話猶未了,只聽得那白眉老頭緩緩說道:「你任憑我劃出道兒,決不後悔麼?」

  單拔群恐怕雷震嶽答應得太快,連忙搶在前頭說道:「雷兄,還是先聽了尚老前輩劃出的道兒,大家斟酌斟酌再說吧。」那老頭怫然不悅,冷笑說道:「難道以我尚和陽的身份,你還怕我占你朋友的便宜麼?」

  陳石星猜得不錯,果然是鐵琵琶門的創派祖師尚和陽。

  雷震嶽哈哈一笑,「尚老前輩不必動氣,晚輩得蒙賜教,何幸如之,老前輩意欲如何,雷某人自當尊命。」

  東門壯笑道:「還是雷大俠爽快,想尚老先生乃是一派宗師,劃出的道兒自必公平合理,雷大俠都相信得過,你可以無須過慮了。」

  當事人的雷震岳已然答應,作為公證人的單拔群雖然有點擔心可能會上對方圈套,也只得默不作聲了。

  尚和陽抬頭看一看江面的浪潮,只見一浪高於一浪,心想:「是時候了。」便道:「雷大俠,咱們今日來個別開生面的比武,就在這海神臺上一決雌雄如何?」雲瑚聽得「海神台」三字,不覺心中一動,「原來他們所在的那塊橫空伸出的懸岩,名叫海神台,這地名好熟,是誰告訴我的?」終於想了起來,是江南女俠鐘毓秀曾經和她談過這個觀潮勝地的。

  說是「觀潮勝地」,其實乃是觀潮最驚險的地方。由於這塊懸岩在山腰伸出,下面的峭壁又正在江流最為湍急的喇叭口頸部,這個地方,潮頭是最高的,巨浪往往會撲上懸岩,是以稱為「海神台」。在海神臺上觀潮,那是要冒著生命的危險的,更不要說是比武了。據鐘毓秀告訴她,有些喜歡找尋刺激的人,或許敢在平常的日子在海神臺上觀潮,但八月十八這天,最大膽的人也是不敢來的。

  雲瑚暗自想道:「若是按照常規比武,雷大俠料想不會吃虧。但在這海神臺上比武,尚和陽這老兒比他多了二十年功力,勝負那就恐怕很難說了。」心念未已,只聽得雷震嶽已在說道:「請問尚老前輩,怎樣別開生面?」尚和陽道:「東門兄,你把比武的規矩,對他們說一說吧。」東門壯在那塊石台的中央劃了一條線,說道:「雙方只能在這條線臨江這面比武,誰給對方擊倒那就算輸。誰要是退過了這條線,那也算輸!」

  單拔群道:「是點到的止,還是生死不論?」

  尚和陽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老朽三十多年絕跡江湖,要不是為了替侄兒報一掌之仇,今日也不會複出的。若然點到即止,我何須在這海神臺上向雷大俠領教?」

  陳石星想道:「原來那次尚寶山在桂林敗在我和瑚妹的劍下,卻還未曾逃走。大約是他後未又碰上了雷叔叔,在他鐵掌之下,吃了大虧。」

  雷震嶽說道:「尚老前輩既然定要如此,晚輩只能捨命來陪。」東門壯道:「好,既然雙方同意,這場比武就是生死不論了。那方不幸身亡,他的親朋弟子,都不許尋仇結怨!我是尚老先生這一邊的見證。」所謂「生死不論」,那是在給對方擊倒臥地之後,即使自己認輸,對方也還有權利可以取他性命的。

  單拔群道:「好,我是雷大俠這邊的見證,就照你們劃出的道兒。不過我還要問清楚一樣事情。」東門壯道:「請說。」單拔群道:「要是他們誰也不能擊倒對方呢?」

  東門壯道:「時間一長,總會有一方退出這條線,那也算是輸了。」

  卑拔群道:「輸了的如何?」

  尚和陽哈哈一笑,說道:「老夫生平只遭過一次敗辱,那次是敗在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之手。以張丹楓的身份武功,我敗給他尚且引以為恥,為此絕跡三十年。嘿嘿,要是雷大俠勝了我,我如今已是年過七旬,難道還會厚顏無恥貪戀殘生麼?不用雷大俠處置,我自己會跳下錢塘江去!」言下之意,一方面固然是隱隱含有「你雷震嶽雖然是威震天下的大俠,但和當年的張丹楓,還是遠遠不能相比」的意思;另一方面也表現了他對這場決鬥有極大的自信,自信決不會輸給份屬他的晚輩的雷震岳的,雷震嶽淡淡說道:「那也不必如此!」

  尚和陽哼了一聲,怒形於色的說道:「這句話待你勝於我,再說也還未遲,我說過的話可是算數的。」

  雷震嶽道:「好,那我就照尚老前輩劃出的道兒,要是我輸了的話,我立即自斷雙手,從此江湖上沒有我雷震嶽這號人物。要是萬一給我僥倖勝了尚老前輩,尚老前輩意欲如何自作?要如何了斷,我決不敢勉強!」

  東門壯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大家既然同意了這個辦法,那就不必囉嗦,開始比武吧!」

  尚和陽走進東門壯所劃的界線之內,輕輕一拔琵琶,說道:「雷大俠,請!」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交手,忽聽得單拔群陡地喝道:「什麼人?」

  陳石星吃了一驚,只道自己和雲瑚的蹤跡已給察覺,不過單拔群尚未看清楚他們是誰而已。

  正當他想規出身形之際,只見在「海神台」後面的山坳轉角處,已經有兩個人跑了出來。

  正是他們剛才在堤岸觀潮時候發現的那兩個人。

  此時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是一男一女,男的果然是現任毒龍幫的幫主鐵廣。

  那個女的卻大大出乎陳石星意料之外,是巫山幫的女首領巫三娘子。

  單拔群皺眉頭,「東門先生,按照咱們說好的規矩,這場比武,只是雷大俠和尚老先生兩人之間的事情,不容外人插手,也不歡迎外人觀戰的,這兩個人來做什麼?是誰通知他們來的?」

  東門壯道:「說得不錯,但這兩個人可不能算是外人啊!首先,鐵幫主本身就是幫主身份!」

  東門壯話猶未了,鐵廣己在大叫大嚷道:「雷震嶽,你殺了我的哥哥,這筆帳我是一定要和你算的。」雷震嶽橫刀一立,冷冷說道:「很好。那麼你是先上呢,還是尚老先生先上?又抑或是你們兩個並肩子齊上?」尚和陽怒道:「雷震嶽,你也忒小覷我了。你以為我會請一個小輩助拳麼?當真豈有此理!」跟著喝道:「鐵廣,你趕快把話說清楚,莫惹別人誤會!」

  鐵廣應了一個「是」字,跟著說道:「不錯,我是想拼了這條性命替哥哥報仇的,但料想姓雷的今日決計難逃尚老前輩的懲處,這仇是不用我親自報了。我是特地來看仇人屍首的!」尚和陽道:「你們聽清楚了吧,我替侄兒報仇,和他意欲為兄報仇,這是兩件事情,我決不容他干涉我的事情,但我也不能干涉他的事情。如今我和雷大俠比武,他只是觀戰的身份,你們可以放心了吧?」

  雷震嶽曾經刀劈鐵廣的哥哥,那是事實,按照江湖上一般認可的習慣,鐵廣以「幫主」的身份前來觀戰,是可以通融的。當然應是嚴格遵守比武的規矩,單拔群以公證人的身份也還是有權趕他離場的。不過這樣做的話,卻就顯得有點「小家子氣」了。身為當事人的雷震嶽既然沒有反對,單拔群自是不便驅逐鐵廣了。

  尚和陽繼續說道:「有一件事情,雷大俠和單大俠也許尚未知道,鐵敖、鐵廣的父親和老夫曾有八拜之交,故此今日之事,我也可以說是兼為故人之子報仇的。我的侄兒不能前來觀戰,就讓鐵廣替代我的侄兒,那也不算是破壞江湖規矩吧?」

  雷震嶽道:「很好,帳要一筆一筆的算,鐵幫主若是想把兩件事情並作一件來辦,我也並不反對。」

  單拔群陡地喝道:「還有一個人呢?」巫三娘子格格一笑說道:「你是說我麼?我也是來觀戰的。」

  單拔群道:「你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難道雷大俠也曾殺了你的什麼親人麼?」他知道巫三娘子和雷震嶽素不相識,這話話本是諷刺她的。不料巫三娘子卻道:「不錯,他是殺了我的親人。」

  單拔群冷笑道:「是你的爹爹還是你的丈夫?」

  巫三娘子淡淡說道:「是我的大伯。女子嫁夫從夫,丈夫的哥哥,你總不能說不是我的親人吧?」

  單拔群怔了一怔,「據我所知,巫山雲並無兄弟妹妹,你那裡來的這個大伯?」

  鐵廣說道:「單拔群,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單拔群道:「什麼其二?」

  鐵廣說道:「她本是我的師妹,當年要不是她奉母之命,嫁給巫山雲,我早已娶了她了。」

  單拔群吃了一驚,說道:「你這樣說,敢情你如今已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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