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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鐵廣得意洋洋的說道:「不錯,她如今已經是我的妻子了。給我們主持婚禮的就是尚老前輩,不信,你們可以問他。」

  尚和陽點了點頭,證實他的言語,跟著說道:「夫妻之義,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鐵廣既然可以在場觀戰,于理於情,你們似乎不該將他們夫妻拆散。」

  巫三娘子忽然變成了鐵廣的妻子,此事固然是出乎單拔群意料之外,陳雲二人也是想不到的。陳石星不覺想起了葛南威轉告他從巫秀花口中聽來的一件事情,「巫秀花的父親當年好端端的突然暴斃,莫非就是她的繼母和鐵廣串通了謀害的?」

  單拔群當然亦是有此疑心,不過在此時此地,他卻是不便枝節橫生,替與他毫不相關的已經死掉的巫山幫幫主出頭追究。雷震嶽道:「不必理會她,她喜歡觀戰,就讓她看個飽吧。」尚和陽道:「對,時候已經不早,莫再拖延了。雷大俠,你進招吧!」

  雷震嶽道:「在下不敢僭越,老前輩,請。」

  尚和陽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手握琵琶,立即便是一招橫掃千軍。

  只聽得「當」的一聲,尚和陽的鐵琵琶和雷震嶽的寶刀碰個正著,濺起了火星點點。雷震嶽屹立如山,尚和陽卻是身形微微一晃。不過,若非留心細察,也看不出來。

  陳石星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看來雷大俠的功力縱然不能說是在這老賊之上,世決不在這老賊之下。」不過單拔群是尚未知道陳石星和雲瑚已經來了的,陳石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他可是不能不有點揣惴不安了。他並非害怕雷震岳打不過尚和陽,而是擔心現場的形勢對己方不利。

  單拔群暗自想道:「他們人功力大致相當,雷大哥勝在年紀較輕,尚和陽則勝在兵器厲害,不過久戰下去,吃虧的料想也不會是雷大哥。怕只怕鐵廣夫妻不依江湖規矩,他們若然動手偷襲,我可是難以兼顧。」要知他自忖他自己雖然不至於敗給東門壯,但要想勝得東門壯恐怕最少也得在數百招開外,巫三娘子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使毒高手,鐵廣也是善於使用喂毒暗器的大行家,他和雷震嶽若是在各自棋逢對手的情況之下被這兩個人偷襲,那可是防不勝防!

  心念未已,只見尚和陽已是退而複上,惡鬥重又展開。單拔群目注鬥場,亦已無暇再想了。尚和陽試了一招,心裡想到:「雷震嶽這一柱擎天的外號倒不是浪得虛名。如今二潮將來到,我還是留點氣力,不去和他硬碰為佳。」他主意打定,鐵琵琶盤旋飛舞,錚錚聲響,琵琶上的弦索「拉」向雷震嶽的脈門。這是他從「金弓十八打」之中變化出來的,但他琵琶上的弦索卻比強弓的弦更為堅韌而富彈性,是用五種稀有的合金煉成的,對手的脈門若給割傷,武功至少要損一半。

  雷震嶽雖然早有準備,見他如此古怪淩厲的打法也不禁心頭微凜:「他能夠獨創一派,的確是不容小覷。」當下一招「夜戰八方」的快刀招數使將出去,以攻為守,逼使尚和陽難以欺身進擊。只聽得「錚錚」數聲,刀鋒和鐵琵琶又碰擊了幾下。由於雷震嶽要把全身遮攔得風雨不透,反擊的力度自是遠遠不及初交手的第一招,雙方兵器相交,對彼此的真力都沒多大消耗。不過,從表面看來,則似乎是尚和陽稍占上風。

  忽聽得轟轟隆隆的驚濤拍岸之聲震耳如雷,陳石星抬眼望去,只見江面一浪高過一浪,洶湧的潮頭,翻翻滾滾,奔雷駭電般的長驅而來,其形態當真是宛如銀山雪鳥,排山倒海似的奔來。陳石星駭然想道:「萬里突圍天鼓碎,天鼇翻見雲山傾。剛才初潮的時候,還未具有如此形勢,我還只道是稍嫌誇大之辭呢。原來二潮竟是如此厲害。不是這兩句詩確實難以形容。潮頭撲上懸岩,陳雲二人躲藏之處亦已被波及了。他們抓緊石筍,還是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可以想像得到,雷震岳和尚和陽在驚濤駭浪直撲懸崖之下的搏鬥情況,所受的壓力是何等之大。

  他們已看不清楚懸崖那邊的搏鬥情形,但聽得琵琶聲又響起來。

  雲瑚一皺眉頭,「他彈的是什麼曲子,難聽死了!」

  只聽得那琵琶的聲音,忽如鶴鳴九皋,忽如猿啼三峽;忽如群犬爭吠,忽如野狼哀嚎,鶴鳴猿啼雖然淒涼,還好一些;犬吠狼嚎可是刺耳非常,令人一聽就不覺心煩意亂。在任何樂器之中,也不會彈奏出這種聲音的。

  琵琶聲越來越怪,也越來越是令人難受,饒是陳石星功力深厚,聽了一會,也不禁煩躁不安,潮聲儼若雷鳴,也不能把琵琶聲掩蓋。雲瑚已經塞上耳朵,抬眼望去,巫三娘子和鐵廣早已不在海神臺上,而是躲得遠遠的伏在地上了。料想他們亦已早就塞了耳朵。

  陳石星不禁暗暗為雷震嶽捏了一把冷汗,「原來尚和陽的鐵琵琶還有這般妙用,『樂聲』也可用作傷人的武器。哼,什麼『樂器』,簡直是集『噪音』之大成!我距離這麼遠還感覺難受,雷大俠和他近身搏鬥,且又是在驚濤駭浪之下,那怎能定得下心神?」

  怒潮洶湧,一浪高於一浪,一個浪頭跟著一個浪頭撲上那座橫空凸出的「海神台」。初時兩個浪頭之間,還隔著一段時間,漸漸相隔的時間越來越短。雲瑚曾聽江南女俠鐘毓秀談過觀潮的經驗,知道這是「二潮」就快到了「尾聲」的階段,但氣勢的猛烈,也以這個最後的時刻最為厲害。

  尚和陽初時是在兩個潮頭的間歇彈幾下琵琶的,此時琵琶聲也是久久才響了一下了。

  還有令得他們稍稍放心的是,雷震岳依然屹立海神臺上,雖然看不清楚他們搏鬥的情形,最少也可以知道他還支援得住。

  陳石星凝神細看,有一次在兩個潮頭間歇之際,看見雷震嶽閃電般的劈出幾刀,刀法竟是似曾相識。陳石星心中一動,驀地想了起來:「啊,這刀法不是從師父傳給我的無名劍法中變化出來的麼?雷大俠可是變化得真巧妙啊!」

  陳石星眼力不差,「一柱擎天」雷震嶽此時使的正是從張丹楓劍法之中脫胎出來的刀法。

  尚和陽唯一的一敗就是敗在張丹楓的劍下的,雷震岳雖然比不上當年的張丹楓,但尚和陽看見他忽然會使出張丹楓的劍法,也是不能不有所顧忌了。

  雷震岳在初聽那「集噪音之大成」的琵琶聲時,也自覺得有點心旌搖盪,幾乎把持不定。在緊急關頭,忽地心念一動,不知不覺的就把這兩年來他所參透的張丹楓劍法,化到了刀法上了。潮頭間歇之際,他就快刀疾攻,每一招幾乎都是從尚和陽意想不到的方位砍來。尚和陽有了顧忌,招架還來不及,那裡還有餘暇彈拔琵琶。

  雷震嶽暗暗叫聲「慚愧」!「要不是那次在陽朔的蓮花峰上,陳石星借比武為名,把張大俠的劍法使出來令我得窺全貌,今天只怕我還當真打不過這個老魔頭呢。」

  但危險還沒過去,危險是來自一浪高於一浪,撲上懸岩的潮頭。在「二潮」即將過去的時候,潮頭來得最為猛烈。不過這危險是雙方同時遭受的,饒是他們已經使出了重身法,還是禁不住給浪頭沖得一步步的往後退,眼看就要退到界線了。

  尚和陽退多了一步,眼看腳步就要踩在界線上,一個浪頭又撲上來,他咬牙根,殺機陡起,使出了最後一招陰毒手段。他這鐵琵琶是腹內中空,內藏喂毒暗器的。他一按機括,三枚透骨釘射了出去。

  雷震嶽本來也知道他有這手狠毒的功夫,早就著意提防的。但此際尚和陽是趁巨浪撲來之際,才突然發出暗器,那雷鳴似的潮聲掩蓋了暗器射出的風聲,一下子就射到雷震嶽的面門。

  在這危急關頭,顯出了雷震岳非凡本領,百忙中一個「懶驢打滾」,倒滾地上,金刀護著頭頂,錚錚數聲,三枚透骨釘仍是給他磕開。尚和陽也料到只有此著方能推擋暗器,早就埋伏了後著,趁他剛一臥倒的時機,立即起個連環飛腳向他踢去。心想縱然傷不了雷震嶽的性命,只須把他踢出界線,也算是他輸了。

  那知人算不如天算,在他雙腳齊飛之際,一個浪頭又撲上來,這是「二潮」將逝之際最後一個浪頭,也是最猛烈的一個浪頭。尚和陽用盡平生氣力起這飛腳,下步不穩,登時給浪頭沖倒。

  雷震嶽反手扣著他的手腕,尚和陽雙臂一振,彈不開雷震嶽的掌握,順勢也抓著他的上臂。雙方功力相若,迅速的經過一番扭打,兩個人都慢慢站了起來,大家都恰好站在那條界線上。此時尚和陽已經掙脫對方掌握,用力一推,要把雷震嶽推出界線。

  只聽得「蓬」的一聲,聲如郁雷,四掌相交,兩個人好像膠著一般,誰也不能移動半步。

  這是雙方內力搏鬥,力強者勝,力弱者敗,絕不能取巧的。兇險處比起剛才在驚濤駭浪之下搏鬥,有過之而無不及。

  論功力兩人大致相當,尚和陽多了二十年火候,雷震嶽則勝在年紀較輕,本來還應該是尚和陽可能稍為持久一些,但由於那最後幾招,尚和陽吃虧較大,此消彼長,卻是雷震嶽稍占上風。不過這一點稍占上風,即使是武學高手,一時間也難以看得出來。

  單拔群暗暗替雷震嶽著急,東門壯也是暗暗替尚和陽著急。忽地兩人不約而同的說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看不如就算是和了吧?」

  尚和陽情知久戰下去,自己必敗無疑。他無法分神說話,只能點了點頭。單拔群道:「尚老先生同意作和,雷大哥,你就罷手如何?」弦外之音,只是暗貶了尚和陽。此時東門壯已經看出一點似乎是尚和陽稍有不如,不敢作聲。

  雷震嶽也不想弄成一死一傷的結局,「念在他是老前輩的份上,我就讓他半分吧。」於是他點了點頭。

  當下單拔群拉著雷震嶽,東門壯拉著尚和陽,雷尚二人也在緩緩收回真力,方始能夠分開。饒是他們功力深厚,經過這一番兇險絕倫的搏鬥,不覺也都是氣喘吁吁,感到了筋疲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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