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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葛南威聽得她這麼說,便知所料不差,連忙叫道:「素素、素素!」但卻聽不見屋內有人回答。那婦人說道:「葛相公,你要是來早兩個時辰,就可以在我這裡見著她的。你現在趕快去丐幫分舵找她吧。那個地址是、是──」葛南威吃了一驚,「我正是從丐幫分舵來的。素素臨走之時,有沒有和你說她可能去別的地方?」

  那婦人想了一想,說道:「她沒有告訴我要去什麼地方,不過她曾談及丐幫這兩天派了許多人出去都找不到你,她很是不安。我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不用你們找他,他就會自己回來的。』她聞言如有所思,半晌說道:『我也相信他不會有危險的,他已經逃出殷家,遲早會來找我。但無論如何,我總是早一刻見他,早一刻心安。』聽她的口氣,的確像是要親自去找你。可惜當時我未曾想到這點沒有向她問個清楚。葛相公,你想想看,除了丐幫分舵之外,素素可能到什麼地方找你?」

  葛南威瞿然一省,「對了,我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找她了!」

  他一口氣跑到江邊,寒山寺對面的楓橋已然在望。

  中秋夜的明月又大又圓,宛似玉盤高掛。「楓橋夜月」本是姑蘇八景之一,中秋之夜,顯得更加美了。

  月光下佩葉的色澤雖然不及日間的鮮明,卻也另有一番景致。橋邊栽有幾枝楊柳,風過處柳絮輕拂,柳枝搖曳且是別有風韻。葛南威不覺想起故里風光,想起了和杜素素同在故鄉,同作少年游的那段美好的日子。心中念著杜牧的詩句:「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詩中情景,不啻是他這段時光的寫照。不同的只是,並非「玉人」教他吹簫,而是他教「玉人」吹簫。

  「這楓橋月色,絕不遜於揚州二十四橋。只可惜在這裡聽不見有玉人吹簫。」

  那知心念未已,晚風竟然帶來了一縷簫聲。

  簫聲如怨如恨,如泣如訴。葛南威是音樂的大行家,一聽就知吹的是懷人的曲調。

  這還不奇,奇怪的是,從這洞簫發出的清音,葛南威可以斷定那人吹的簫就是他的傳家之寶的那支玉簫。

  葛南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剎那間不覺呆了,「難道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吹簫的玉人就是她?就是她!」

  一曲既罷,那人曼聲吟唱:

  「離多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可憐人意,薄于雲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者番同。」

  可不正是杜素素的歌聲!

  她唱的是宋代詞人晏幾道作的《少年游》。杜素素剛才吹的曲子,正是葛南威將這首詞譜曲的。葛南威情懷激動,心中叫道:「不錯,不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但我可不是淺情終似,行雲無定,只能猶到夢魂中啊!」他呆了一呆,立即拔足飛奔,奔向楓橋。

  陳石星聽到了杜素素的歌聲,不禁也是又驚又喜,幾乎要叫出聲來。他正想跟著葛南威跑上前去,雲瑚一把將他拉著,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傻哥哥,他們情人相會,你跟去做什麼?別打擾他們!」葛南威悄悄跑到那棵柳樹後面,只聽得杜素素喟然輕歎,念兩句詞:「換你心,為我心,始知想憶深。」

  葛南威「噗嗤」一笑,現出身形,「素素,你說錯了,不用換心,我也知道你對我想憶之深。」

  杜素素呆了片刻,「葛大哥,當真是你?這,這不是我在做夢吧?」葛南威笑道:「當然不是,你咬咬指頭、痛不痛?素素,你不用慨歎:可憐人意,薄于雲水,佳會更難重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到寒山寺找我,我是特地趕來和你相會的。」

  杜素素喜出望外,眼角不覺沁出淚珠:「大哥,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但我卻想不到你這樣快就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剛才我在寒山寺找不見你,真是失望,想起揚州二十四橋邊你教我吹簫的往事,我不覺就在這裡自己吹簫了。」

  葛南威笑道:「你吹得很不錯啊,比以前大有進步了。不過你不應該把我想像得淺情終似,行雲無定的。」

  杜素素粉臉抹上一片輕紅,低下頭道:「大哥,我以前是曾犯過多疑的毛病,但到了蘇州,我已知道你是決計不會負我的了。我剛才唱這一首詞,並非不信任你,只是因為尚未找到你,不知何日重逢,故而借這首詞舒發胸中的鬱悶。」葛南威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素素,你能夠相信我就好。」

  杜素素笑靨如花,卻忽地問道:「那位巫姑娘呢?為什麼不和她一起來,她不願意和我見面麼?」

  葛南威道:「你已經知道了?我正要告訴你呢,她、她──」

  杜素素輕輕一笑,打斷他的說話,笑道:「你不用表明心跡,我也知道你不會見異思遷的,那位巫姑娘對你很好吧?她現在何處,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她把我救出殷家,又替我醫好了傷。但她已經走了,我也不知她現在何處。」

  「啊,她已經走了?你為什麼不挽留她?」

  「她是瞞著我走的。我已和她結拜為異姓兄妹,素素,你不會多心吧?」

  「你想到那裡去了,我感激她都來不及呢。有一件事情,也許你未知道,我是早已在你之前,和她相識,雖然未曾結拜,但我們亦已是如同姐妹一般了。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有這樣一個妹妹,我是求之不得呢。」

  說至此處,杜素素這才驀地想起了大哥,你不是說和陳大哥雲妹子一起來找我的麼,怎的還不見他們來到?」

  雲瑚一笑現身,說道:「恭喜,恭喜。你們今晚是人間天上,同慶團圓。杜姐姐,你別多疑,我可並沒有偷聽你們的說話。」陳石星跟著來到。

  杜素素杏臉泛紅,說道:「別開玩笑,我們有正經事和你們說呢。」雲瑚說道:「什麼正經事呀?我說的難道不是正經事嗎?」葛南威道:「陳大哥,那天約你到寒山寺相會的人想必就是單大俠了?」

  陳石星道:「不錯。但他如今已經不在寒山寺,到海寧去了。」葛南威道:「我要問你的正是這個,單大俠到海甯去,料想不會只是為了觀潮吧?」

  陳石星道:「是一個老朋友約會他的,不過他們約會的日期八月十八,可正是『潮神生日』倒是可以順便觀潮的。」

  杜素素道:「八月十八的海寧潮是天下壯觀之一,可惜我們不能去了。」

  葛南威道:「那位和單大俠約會的老前輩是誰,我可以知道嗎?」

  陳石道:「這位老前輩你也曾見過的,他就是威震南疆的『一柱擎天』雷震岳大俠。」

  葛南威是知道陳石星一家和雷震嶽的淵源的,聞言不禁頗有歉意,說道:「雷大俠到了海甯,陳大哥,你本來也應該和單大俠一起去見他的。都是因為我的緣故,耽誤了你的正經事了。」

  陳石星道:「葛大哥,你別這麼說,雷大俠既然到了海寧,遲早我都可以見著他的。能夠見到你平安歸來,這才是最緊要的事情。」

  葛南威心念一動,笑道:「那麼我現在已經平安歸來,你和雲姑娘可以放心去了。你們明天動身,正好可以趕得上八月十八到海寧觀潮。」

  雲瑚怦然心動,說道:「但卻恐怕趕不及再上太湖西洞庭山去給王元振拜夀了。」

  葛南威道:「我替你們想過了,趕得上的。王元振的壽辰是八月廿二,你們在海寧觀潮之後,還有四天功夫,要是沒有碰上太大風浪的話,剛好可以趕得上。中秋過後,正是天高氣爽的時節,在太湖行舟,順風順水,說不定八月廿一日的晚上就可以到了。

  回到丐幫分舵,已是三更時分。焦仲等人雖然知道有陳雲二人陪同葛南威,料不至於出事,也等得有點心急了,此時見他們陪著葛南威、杜素素一同回來,皆大歡喜。仲仲道:「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們呢,閻王幫的三個頭子和殷紀父子都已給你們嚇得不敢在蘇州立足,逃之夭夭了。不過他們是分路逃走,我們只知道殷家父子是由淮陽幫的麥武威保護,要逃往京城托庇官府。閻王幫的三個頭子,則不知逃往何方。」。葛南威笑道:「這窩牛鬼蛇神都已逃離蘇州,陳大哥,那你更可以放心去了。」當下將他們的計畫告訴焦仲,焦仲立表同意。正是:

  莫道太湖風浪靜,觀潮更見浪湖高。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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