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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他吃了一驚,放下一份奏摺,抬起頭來,問伴讀太監:「小直子,你聽見沒有,剛才朕聽得外面好像是有一個人跌倒的聲音。」

  這「小直子」姓汪名直,是最得皇帝信任的一個當權太監,野心極大,此時正想對皇帝有所要求,說道:「待奴婢出去看看,恐怕是大風吹過,樹枝折斷的聲音也說不定。」

  皇帝說道:「朕也料想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的,不用出去看了。」

  汪直道:「謝皇上。」

  皇帝繼續說道:「倒是朕剛才看到一份奏摺,原來外面有些事情,朕還是給蒙在鼓裡的。朕想起你前幾天提過的計畫,說是要在大內總管的職權之外,另設一個西廠,唔,這個計畫,這個計畫……」

  汪直忙道:「陛下明鑒,奴婢的意思是想皇上多選心腹之士,充當耳目……」原來他計畫設立的「西廠」,乃是一個特務組織,由他自己統領。不但要和大內總管分庭抗禮,而且要獨掌生殺之權的。

  話猶未了,忽聽得「砰」的一聲,書房的門突然給人推開。直闖進來的人,不用說當然是陳石星和雲瑚了。

  汪直喝道:「範中柱,你瘋了嗎?什麼事情,如此大驚小──」範中柱就是剛才被陳石星擊倒的那個本來是在書房外面看守的大內高手。等到一看清楚,進來的竟然是一男一女,男的既非太監,女的亦非宮娥,一個「怪」字未曾出口,不覺呆了。

  陳石星定睛一看,只見皇帝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少年,被他叫作「小直子」的太監倒有三十左右的年紀。

  皇帝似乎比汪直鎮定一些,喝道:「你們是誰?何故擅闖朕的禦書房!」原來這個皇帝名叫朱見深,說起來,倒還不算是個很壞的皇帝。他十八歲即位,即位之初,曾經替在他父親(朱祁鎮)做皇帝之時,被奸臣害死的前兵部尚書于謙洗雪過冤枉的。

  不過可惜他年紀越長,卻越是柔懦無能。以致被奸臣和權監勾結,將他包圍,導他安於享樂,終於令他變成權奸的傀儡。待到後來重用汪直,設立西廠,日益殘害忠良,朝政更是為之大壞,那是後話,暫且不表。

  雖然性情柔懦,做皇帝畢竟也還有點皇帝的威風,此時他鼓起勇氣一喝,心中雖在打鼓,神色倒是保持著皇帝的「尊嚴」,顯得比汪直鎮定好多。

  陳石星道:「皇上莫驚,小民有要事奏來,並無他意。」在他說話之時,雲瑚已是點了汪直的穴道,令他不省人事。

  朱見深這才看清楚了雲瑚是一個美貌如花的少女,但這個美貌少女,出手竟是如此厲害,卻是不禁把他嚇得呆了。

  「你,你說是並無惡意,那,那又為何傷害朕的伴讀太監?」

  雲瑚跪了下來:「請恕民女無禮,只因我們所要奏稟之事,只能讓皇上知道。所以民女逼不得已,方始點了這個太監的昏睡穴。過了十二個時辰,他就會醒來的。」

  朱見深見她肯對自己行參見之禮,這才放了點心,道:「姑娘如此身手,真是少有。恕你無罪,請平身吧。姑娘,你還沒有告訴朕呢,你是何人?」他對雲瑚減少了幾分害怕之後,不覺為雲瑚的美色所迷,心裡暗自想道:「這個小姑娘真是長得如花似玉,比前幾天新選入宮的萬貴妃還美得多。」

  雲瑚猶有童心,那想得到皇帝是為自己的美色所迷,見他定著眼睛在看自己,不覺「噗嗤」一笑,「小時候民女是晉見過皇上的,不過皇上當然記不得了。」

  朱見深大為詫異,「你見過朕,那、你、你究竟是誰?」

  雲瑚道:「我的爺爺是先帝取中的武狀元雲重,我的爹爹也是曾經在御林軍當過差的雲浩。小時候,有一次爹爹曾經帶我逛過御花園。那天陛下在凝碧池泛舟和宮女採蓮,爹爹告訴我你是太子。」朱見深笑了起來,「哦,原來你是雲重的孫女,雲浩的女兒。你的爺爺是對先帝有功之人,可惜你的爹爹卻不肯為朕做事,你爹好嗎?」

  「多謝皇上關懷,我爹爹不幸,早已去世了。」

  「可惜,可惜!你有兄弟麼?」

  「爹娘只是生我一人。」

  「那就更可惜。朕悼念忠良,本來想給你家一個世襲罔替的官職的,可惜你家沒有男丁可以接受朕的封賞。不過,女官之設,古代亦有。不如你入官做朕的女官吧。對啦,你的武藝很好,可以做朕的護從女官,閒時還可以教給朕的妃嬪一點防身本領。」

  「多謝皇上抬舉,我不想做官。至於說到武藝,我和這位陳大哥差得遠呢,皇上若是要有本領的人相助……」

  朱見深似乎很不高興也不耐煩聽她提及別人,不待她說完,就截斷她的話:「別的話以後再談。朕只問你,你想做什麼?不做護從女官,那麼,做、做……」

  他尚未想出要封給雲瑚一個什麼名堂方始恰當,陳石星在旁邊也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這個糊塗皇帝也太喜歡東拉西扯了,他也不想想,我們二更半夜冒險闖入禁區,豈是為了陪你說閒話的。」他情急之下,也不理會什麼冒犯皇帝的尊嚴,便即上前一揖說道:「小民陳石星,有緊要事情稟告皇上,請恕無禮!」

  他只揖不拜,按當時的禮節來說,這只是平輩的見面禮。倘若按照「律例」,他的確是犯欺君侮上的「大不敬」之罪。

  朱見深勃然大怒,喝道:「你沒看見朕正在和雲姑娘說話麼?你有什麼事情,待會兒再說。否則,你先出去,讓雲姑娘替你說也是一樣!」要不是沒有衛士在旁,他早已叫人把陳石星拿下了。

  陳石星亢聲說道:「我知道,但此事急不容緩,皇上若不及早處理,只怕要給奸臣誤了社稷!」

  雲瑚笑道:「我這位陳大哥性子很急,皇上,你莫怪他不懂禮貌,他說的事情的確是很緊要的。」

  朱見深這才對陳石星投以冷冷的一瞥,說道:「哦,原來你是來告狀嗎?誰是奸臣?你說!」

  陳石星道:「我是來為民請命的,要說告狀,也可以說是為百姓告狀。不過更緊要的卻是為了陛下的江山!本來我該寫個奏摺,但只怕這個奸臣在宮中也有耳目,所以只好來面奏皇上了。這個奸臣就是──」說到此處,伸出中指,在禦書房的檀木書桌上寫出了「龍文光」三個端端正正的大字!

  朱見深見他顯露了這手功夫,登時好像給人潑了一盆冷水,被美色昏迷的腦袋這才清醒過來。「他們一同進來,雲瑚和這小子又是這般親熱,看來他們的關係一定是非比尋常了。這個小子的指頭能在檀木桌上寫字,要是給他這根賽似利刃的指頭戳在朕的身上,那還了得?」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已是在這姓陳的「小子」掌握之中,他如何還能再擺皇帝的架子了。

  雲瑚笑道:「大哥,你在禦書房留下這奸賊的名字,不怕給人看見嗎?再說好好一張檀木書桌,給你寫了字,以後不能用了,也很可惜。」

  陳石星道:「那也無妨,我把它抹去就是。」隨手一抹,果然一抹之下,那三個字登時不見,只是桌上多了許多木屑。陳石星掃乾淨後,說道:「我把這張桌子弄得稍微有點凹凸不平,還請皇上恕罪。」

  朱見深嚇得膽顫心驚,好一會子方才說得出話:「這是小事,不值掛齒。只不知俠士何以說龍尚書是個奸臣?」

  陳石星道:「他和瓦剌派來的密使私訂和約,那個瓦剌密使,如今還在他的家中,難道陛下不知?」

  朱見深佯作大吃一驚,「哦,真的有這樣的事嗎?朕可是一點也不知道。」

  陳石星道:「如此說來,這龍文光可更是膽大包天,欺君罔上了,請陛下治他通番賣國之罪!」

  朱見深道:「但不知俠士是否誤聽謠言?須知處治大臣,非同小可,朕也不能單憑一面之辭,必須找到他通番賣國的真憑實據,這才能夠降罪的。」

  陳石星道:「陛下想要真憑實據,那也不難,看龍文光所簽的這份和約草案。」

  朱見深接過那份草案,仔細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做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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