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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這支玉簫還是一件寶貝,據說是用海底寒玉製成的,可禦寶刀寶劍。我向爹爹討了這支玉簫,爹用這支玉簫教我點穴功夫,我卻用這支玉簫吹曲子給表妹聽,只有當她聽我吹玉簫的時候,她有時才會露出笑容,我練吹簫也練得更勤了。」

  「為此我曾受過爹爹的責備,他說你表妹是女孩兒家,不會武功,也不打緊,她不喜歡,我就不勉強她練。但你可不同,你是我唯一的兒子,將來是要繼承我的武學衣缽的。我自然希望你文武全才,但只怕你是文不成,武也不就,文學方面,你天份不高,與其將來兩俱無成,我倒寧願你專心練武。」

  「不過,爹爹雖然這樣教訓我,我還是常常背著爹爹約表妹到外面去玩,在鐘山上吹簫給她聽。」韓芷聽到這裡,不覺心裡想道:「原來池伯伯從小就這樣愛她表妹,但聽他的口氣,似乎好事難諧,不知他的表妹是誰,後來又嫁給誰家之子?」她已隱隱感覺到有什麼「不對」了,心底一陣寒栗,不敢再想下去。

  池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不錯,我從小喜歡表妹,一生中我也只愛過她一個人。當然小時候我是不懂的,隨著雙方年紀長大,我是越來越發覺不能離開她了。」

  「但我相信她是不會離開我的,不僅是因為她小時候說過的話,而是因為在爹娘的心目之中,早已把我們當作一對小夫妻了。這看來是順理成章之事,我的爹娘根本就沒有考慮過要徵求她的同意,只待我們長大了就給我們完婚。爹娘的意思,我知道,她也知道。我的想法和爹娘一樣,以為她是決計不會不知道的,所以我很放心。」

  「一年一年的過去,不知不覺我們都長大了。我練的是童子功,太早結婚,對內功修為是有妨礙的。我爹爹計畫,讓我過了二十歲方才成親。我料想這門親事是絕對不會有什麼變卦的,我當然順從爹爹的意思,絲毫也不著急。」

  「但想不到事情卻終於發生了。」

  「那年我十九歲,她十六歲。爹爹那年忽然有事出門,回家的時候,帶了一個少年和他一起回來。」

  「原來這個少年的父親是杭州一位老名士,我爹爹少時曾經跟他讀過書的。爹爹琴棋詩畫的本領,都是出於這位老師的傳授,對這位老師一向極為尊敬。本來我爹早就想接這位老師和他家人來我家養老,但這位老名士卻是生性耿介,我爹提了多次,他總是不肯接受我爹的好意。」

  「爹爹這次出門,就是因為得知這位元老師病重的消息,特地到杭州去探病的,不幸得很,爹爹來到老師家中,他的這位老師已是沉痾難起,只是剛好趕得上見臨終的一面了。」

  「這位老名士一生潦倒,中年過後方始成家。晚年得子,他的兒子剛好和我同年。他臨死的時候,托孤與我爹爹,爹爹自然義不容辭。」

  「老師說道:『你不要拘泥於輩份,以前你跟我讀書,如今我也叫兒子跟你學武,我知道他這個年紀學武已是嫌遲,但我的目的並非想他學成超人的武功,只是想他練點強身的本領。他給你磕頭,是行拜師之禮,盼你不要推辭。』

  「我爹知道老師的意思,他的兒子不過和我同年,作了這樣安排,一方面他的兒子可以名正言順住在師父家裡習武,一方面稱呼上也不致尷尬。這不過是小節問題,爹爹也就答應了。他的老師把後事交代妥當,就此一瞑不醒。」

  「老師去世之後,爹爹料理完老師的喪事,便即帶了老師的兒子,亦即他新收的弟子回來,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少年了。」

  韓芷聽到這裡,心裡已然明白幾分,池梁一直沒有提及這少年姓甚名誰,她也不敢動問。心頭愈發沉重。

  池梁繼續說道:「爹爹老師的兒子和我同年,但比我小幾個月,他既然拜了我爹做師父,所以在稱呼上他反而變成了我的師弟了。」

  「我這師弟的性情和我的表妹一樣,沉默寡言,只愛詩書,不喜練武。一來他年紀已大,練上乘的武功不宜;二來他爹也只想他練點強身的本領。所以我爹也就由得他的喜歡,不加勉強。但那年我正在練到本門的點穴功夫,絲毫也不能鬆懈,爹爹對我的督促也就更加嚴了。」

  「不久我就發現一樁事情,也不知是由於我較少陪伴表妹的緣故,還是由於性情相投,他們竟是日益接近了。」

  池梁繼續說道:「在我學武的餘暇,爹爹不想我完全荒廢文事,就叫這位師弟指點我的詩文;同時也叫我替他傳授師弟一點入門的強身功夫。」

  「我跟師弟學文,師弟跟我學武。但沒過多久,師弟又要跟我多學一樣東西,比學武還更熱心。你猜他要我教他什麼?」

  韓芷心念一動,衝口而出,便即答道:「他是要你教他吹簫!」

  池梁說道:「不錯,他是要我教他吹簫。其實我爹爹會吹簫,也是他父親教的。」

  「他並非不會,只是他覺得我比他吹得好,所以要跟我學得更好一些而已。」

  「當時我也真笨,只道他學吹簫是因為興趣所近,還未想到他學得這樣熱心的真正原因!」

  韓芷不覺又是說道:「啊,他學吹簫,是要吹給你表妹聽。」

  池梁黯然說道:「其實即使他完全不懂吹簫,我的表妹也是喜歡他的。他學吹簫,不過是想更能討得我這表妹的歡心罷了。」

  池梁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有一天我練完武功,抽空去找表妹,到處找不著她。」

  「後來我找到了和她時常去玩的莫愁湖邊,方始發現了她。」

  「她並不是一個人,是有個少年男子陪著她的。我想不用我說,你也會知道的,這個少年當然不是別人,是我的師弟!」

  「以往是我在莫愁湖邊,柳蔭之下吹簫給她聽,那天則是我的師弟吹簫給她聽了。」

  「他吹的是纏綿悱惻的曲調,一聽就知是只能吹給情人聽的。」

  「曲調纏綿悱惻,我的表妹則是笑靨如花,合情脈脈的看著他。」

  「唉,表妹從來沒有對我這樣歡暢的笑過,要是她肯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真願意少活幾年。」

  「我什麼也明白了,我不敢讓他們看見,只能懷著一個受創的心悄悄回家。」

  韓芷雖然並不認為他的表妹必然愛他,但只聽他說得這樣傷心,也是不禁暗暗為他難過。「唉,這是誰的錯呢?誰也沒有錯!」

  「那天晚上,我做了生平的第一件錯事。」池梁繼續說道:「半夜時分,我把師弟叫醒,和他說道,你不是想學吹簫嗎,我和你到一個地方去。」

  「那晚月色很好,他以為我是對此良夜,忽發雅興,是以雖然有點詫異,但還是跟我走了。」

  「我帶他到莫愁湖邊,就在他們白天吹簫的柳蔭樹之下,我拿出了爹爹給我的玉簫。」

  「這時他似乎明白了,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他呆呆的聽我吹簫。」

  「我把滿腔抑鬱的情懷都付與簫聲,吹出我那訴不盡的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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