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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陳石星笑道:「我不是強盜,我是百姓,你們別怕,好好的和我說話,我就饒了你們。」

  那兩個官兵當然一口應承,陳石星問道:「大同怎麼樣了?」

  「給韃子佔據了!」「你們就是從大同逃出來的吧?」「不錯,我們是最後一批逃出來的。」

  陳石星雖然早已料到大同失守,但從這兩個官兵口中得到證實,還是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想不到自己萬里遠來,大同在望,卻已是在敵人鐵蹄之下。

  「為什麼我沒有看見大隊的南逃官兵?」陳石星再問。

  那年老的官兵說道:「我們總兵怕死,敵人尚未兵臨城下,他已悄悄溜了。待到兵臨城下,副總兵、統帶、協統等各級長官也都紛紛逃走,底下的士兵當然也不肯再守危城啦。但因並非朝廷有明令不准撤退的,他們不敢逃回內地,也不敢再穿軍服,大概都是改裝作難民了。」

  陳石星歎口氣道:「官兵畏敵如虎,怎怪得韃子倡狂!」

  那老兵似乎要為自己辯護,說道:「強壯的都逃走了,我們的營官卻指定我們一批老弱殘兵留守,你評評這個道理,是不是太不公平?本來我也想把這條老命送在大同的,我這侄兒很有良心,他留下陪我,直到最後,我們才逃出來的。」

  那年輕兵士說道:「我的叔叔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嬸嬸已經五十多歲,長年有病,三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十四歲,所以我勸他回家,我自己也有老母在堂,須得我回去侍奉。」

  陳石星道:「本來你們當兵的守土有責,但你們的長官比你們更加怕死,那也不能怪責你們了。不過我這匹坐騎卻不能送給你們。」

  那兩個官兵如何還敢有這奢望,連忙說道:「剛才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好漢你別見怪。」

  陳石星道:「你別誤會,我並非拿你們消遣。這匹馬我雖然不能送給你們,但可以指點你們一條明路。從這裡向南走,大約四十裡左右,往左轉過一個山坳,山腳可能還有七八匹胡馬在那裡吃草。」

  那老兵吃了一驚說道:「是胡人的馬匹?」

  陳石星笑道:「莫害怕,你在那裡還可以發現七八具韃子的屍體。馬匹是無主的坐騎。」

  老兵甚為感激,說道:「好漢,你大概不是要去大同的吧?」

  陳石星微笑道:「我正是要去大同。」

  那老兵大吃一驚,說道:「這個時候,你還要前往大同?好漢,你雖然本領高強,也不能獨自跑到老虎窩裡去呀!」陳石星笑道:「古語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必替我擔心。但願你們一路平安,早早回到家裡。」

  陳石星跨上坐騎就走,老兵目送他的背影,搖了搖頭,歎口氣道:「這小夥子心地很好,不知何故,卻要自尋死路,我真是替他可惜。」他的侄兒說道:「叔叔你還看不出來嗎?」老兵道:「看出什麼?」他的侄兒低聲說道:「看來這人恐怕是金刀寨主的部下。」

  陳石星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心裡想道:「金刀寨主果然名不虛傳,在官軍中也有這麼大的威望。這兩個官兵就相信只有金刀寨主的手下才是不怕韃子的勇士。不過我雖然不是勇士,這大同也是非進不可的。縱然見不著那位雲姑娘,最少也該探聽她的消息。否則怎對得起她去世的父親?怎對得起師父臨終的囑咐?」

  他策馬繼續前行,奇怪得很,走了一天,仍是沒有發現敵騎,「大概瓦剌的大軍佔據了大同之後,需要休息一個時期,所以沒有繼續西進,路上碰上的那小隊騎兵,只是他們派出來偵察敵情的小卒。」

  第二天將近中午的時候,大同名城已經在望。陳石星在對面的一座山上,居高臨下,觀察「敵情」。只見城牆上空蕩蕩的既沒旌旗也沒兵士。他伏地聽聲,聽了許久,也沒聽見有戰馬的嘶鳴。城門外更是靜悄悄的不見人影,陳石星不覺大起懷疑,「難道是一座空城?」

  他本來準備到了晚上,施展輕功,偷入城中的。見了這情形,膽子大了起來,於是騎馬下山,索性跑到城下去看。

  他一路走近,城內並無敵兵出來攔截盤查,看來更像是一座沒有兵士駐防的空城了。待至走到城下,果然看見城門洞開,並無守兵。

  陳石星狐疑滿腹,心想:「既來之,則安之。總要進去看個明白。」

  進入城中,但見長街寂寂,兩旁店鋪都關上門,也不知裡面有人沒有。

  走過了兩條街,方始看見一間茶店半掩著門,有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孩躲在門背伸出頭來張望,說道:「爺爺,不是韃子,是個騎馬的漢人。」

  陳石星恍然大悟:「原來他們以為我是韃子。」當下上前敲門,說道:「我是南邊來的,討杯水喝?」

  那孩子道:「爺爺,咱們許久沒有做生意了,可難得有客人上門。我肚子餓著呢,咱們開門吧。」他年紀小,只知道有生意做便有銅錢,有銅錢便可買面充饑。

  那老漢打開兩扇板門,苦笑說道:「還做什麼生意?客官,不瞞你說,我雖然是開茶鋪的,如今鋪子裡可連一片茶葉也沒有啦。你討水喝,我可真的是只能給你一杯清水呢。」

  陳石星道:「不瞞你說,我今天一滴水也沒有進過口。渴時一滴如甘露,得老丈賜飲,勝於美酒佳餚。」

  那老漢心地很好,給了他滿滿一碗水喝,說道:「小哥,你怎的這個時候跑來大同?」

  陳石星道:「消息阻隔,來的時候,我不知道這邊已經打起仗的。不過還好,大同尚未失守。」那老漢道:「前幾天可險得很呢,韃子兵臨城下,官兵又都跑了,眼看韃子就要進來。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城外的韃子兵竟然走得乾乾淨淨。有人說是因為金刀寨主帶兵下山,截斷他們後路,他們不知道官兵都已跑掉,害怕背腹受敵,故而趕快撤退。也有人說是他們國中起了內亂,也不知那個說法才是真的?」

  那孩子道:「當然是他們害怕金刀寨主才夾著尾巴溜走的啦!客官,你知不知道雁門關外有個金刀寨主,他的本領可大得很呢!據說他的一口寶刀染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韃子的鮮血!」看來有關金刀寨主的傳說不知多少,早已是婦孺皆知,有些傳說甚至把他大大神化了的,就像這孩子說的這樣。

  陳石星道:「金刀寨主的威名,我一路上都聽得有人說的。但我在路上也曾看見有一小隊韃子騎兵出現,不知是否給金刀寨主切斷了的零星隊伍,逃不回去,因而繞過大同城奔竄四鄉?」

  那老漢道:「我也聽說是有零星的韃子繞過大同,不過可能是韃子派出來打前站的哨兵,當時他們還想攻下大同的。後來韃子大軍突然撤退,這些打前站的哨兵卻還不知道。在大同解圍之後,城中剩的壯丁,馬上就聚集起來,出去搜索他們。同時也去找尋糧食。官兵撤退時,把每一戶的存糧差不多都搶光了!」

  陳石星道:「原來如此。承蒙老丈招待,無以為報。我這裡有半袋乾糧,不成敬意,請你收下。」打開糧袋就道:「小弟弟,你先吃一點。」

  那餓得慌了的小孩子雙眼發光,叫道:「好香的炒米餅,好香的炒米餅。爺爺,你也吃吧。」

  那老漢道:「一杯水算得什麼,小哥,我怎敢當你如此厚禮?」

  陳石星笑道:「實不相瞞,這袋乾糧其實也不是我的,我只是慷他人之慨。」

  那老漢怔了一怔,起了疑心,不敢盤問。孩子不懂顧忌,卻是逕自說了出來:「喂,你這是搶來的嗎?如果是搶來的,我可不敢吃了。」

  陳石星道:「也不是搶來的。剛才我不是說曾經在路上碰上一小隊韃子騎兵嗎?」話未說完,那孩子又搶著問道:「難道是韃子送給你的?」

  陳石星笑道:「韃子那裡有這樣好心?我還沒有說完呢,我碰上的這隊韃子騎兵,不是活的,是死了的。」小孩子睜大了眼睛,說道:「是誰殺掉他們的?」

  陳石星道:「不知道,我只看見韃子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他們的坐騎散在山邊吃草。我收集了一袋乾糧,這匹馬也是順手牽來的。」

  這小孩子叫道:「啊,這一定是金刀寨主的手下幹的了?」老漢沉吟半晌,說道:「假如是我們出城的壯丁幹的,他們不會只是殺了韃子,不要乾糧,看來恐怕當真是金刀寨主派了人來幫忙咱們啦。所以他們才要留下乾糧,讓窮人來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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