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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小孩子道:「是韃子的東西,那麼咱們可以吃了。」

  老漢點了點頭,說道:「你吃一塊吧。」回過頭來,和陳石星說道:「小哥,多謝你的厚意,但你也要吃的,都給了我們,這怎麼成?」陳石星:「我本來也帶有乾糧的,還沒吃完,最少可以供給三天食用。」把另一個糧袋打開給他們看,老漢這才敢放心收下。

  老漢說道:「這幾天我們正是青黃不接,待下鄉找尋糧食的壯丁回來,這孩子的爹爹也在裡頭,那時我們就有吃的了。小哥,你這樣好心,我不知怎樣報答你才好,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嗎?對啦,我還沒有問你,聽你的口音,似乎是外地人,你為什麼要冒險跑來大同?」陳石星道:「我是受人之托,來找一個人的。」老漢問道:「不知小哥你要找誰?」

  陳石星道:「你們這裡有一位雲大俠,雲浩,老丈你可知道?」孩子搶著說道:「雲大俠我們怎麼不知,小時候我還見過他呢。他的家離此不遠,就在轉過左面的一條橫街的轉角處,有個石頭獅子在門口的那間。我可以帶你去。」

  那老漢道:「原來你是要找雲大俠嗎?不過雲大俠已有三年多沒有回家了。」

  陳石星道:「雲夫人可在家麼?」

  那老漢怔了一怔,說道:「雲夫人?你問雲夫人?原來你是還未知道的嗎?」

  陳石星道:「知道什麼?」

  那老漢道:「請恕老漢冒昧,請問是誰叫你來找雲大俠的?」

  陳石星道:「我是大理段王府的下人,奉了小王爺之命,來接雲大俠的家人到大理避難的。」

  那老漢知道雲家和大理段家頗有交情,但也不是時常來往,心裡想道:「或許是因為家醜不好外揚,雲大俠從未和段家的人說過。也許或曾經說過,但那位小王爺卻是不便和一個底下人說。他來到這裡,聽說雲大俠不在家,順理成章,當然是要打聽雲大俠的夫人了。」

  陳石星道:「敢情雲夫人也不在家麼?」

  那老漢歎口氣道:「雲大俠和他的夫人,多年前已分手了。」

  陳石星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那老漢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呀。雲大俠雖然時常來我這裡喝茶,我可不便問他的私事。」似乎這件事情頗有難言之隱。

  雲浩臨終之際,囑託陳石星替他回家報訊,只是提及女兒,並沒說及妻子。他的師父張丹楓也只是要他把青冥寶劍交給雲浩的女兒,並沒說及雲浩妻子。陳石星和師父相聚不過半天,張丹楓就去世了。所以對雲家的家事,陳石星知道的實是極少。此時覺察那老漢似有難言之隱,也就不便多問下去。不過他這次主要是來找雲瑚,雲瑚的消息還是必須打聽的。

  「聽說雲大俠有個女兒,不知是否還在家中?」陳石星問道。

  那老漢道:「雲姑娘倒沒有聽說已經離家,不過這十多天,大家都是關閉門戶,不敢多理閒事。她是否還在家中,我就不知道了。」

  那小孩道:「要知道還不容易?我帶你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陳石星道:「小弟弟,多謝你的熱心,用不著你幫忙了。你已經把地址說得很詳細了,我自己會找尋的。不過這匹馬要請你們照料照料,給它吃點水草。」

  那老漢笑道:「這個容易。我這裡人吃的糧食沒有,但菜園裡長滿青草,馬的食料倒是不愁。」陳石星道了一聲「拜託」,把坐騎留在茶館,按照孩子告訴他的地扯,走過一條橫街,在橫街的轉角處,果然看見一戶人家,門口有一對石獅子。

  這對石獅子放置的方向可有點古怪。

  本來它們應該是朝著同一個方向的,但現在陳石星眼中所見,右邊那只石獅子頭部仍然是向著街心,左邊那只石獅子顛倒過來屁股朝著街心,頭部反而對著大門。

  陳石星吃了一驚,「是誰做的這惡作劇?這人的力氣倒是不小,不過在名震天下的雲大俠門前弄這把戲,恐怕還不僅僅是一時興之所至的惡作劇呢!」

  再加察視,右邊仍在原來位置的那只石獅子,雖然沒有移動過的跡象,獅身上也有一個掌印,印痕不深,但也可以看得相當清楚。

  陳石星驚疑不定,又再想道:「這人既敢在魯班門前弄大斧,來意定然不善。那位雲姑娘不知是否已經遭了他的毒手?」此時已是暮色四合的黃昏時分,陳石星向前敲門,不見有人答應。陳石星更加慌了。

  「雲姑娘,我是受令尊之托來找你的。有令尊的寶刀為憑,請你開門!」

  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聲音不大,卻可以透過重門密戶,料想裡面有人,決不會聽不見他的聲音的。但他接連說了三遍,裡面仍然沒人回答。

  陳石星生怕雲浩的女兒可能出事,也就顧不得什麼禮貌不禮貌了,當下便即施展輕功,翻過牆頭,逕自進入屋內察看。

  裡面靜悄悄的果然不見人影,但也不見有屍體倒在地上,陳石星稍稍放了點心。

  陳石星搜查過客廳、書房,和一間看來好像是雲浩生前的臥房,房中都是並無異狀。最後來到了一間看來可能是那位雲小姐的臥房門前。房門是掩上的,房中卻有一縷幽香從門縫裡透出來。「這一定是雲姑娘的繡房無疑了,我應不應該進去呢?」他再一次敲門,仍是沒人回答。

  陳石星大著膽子,輕輕推開房門,走進去看,只見珠簾半卷,羅帳低垂,床上被褥,折得整整齊齊。窗明几淨,點塵不染。窗前有一張嵌著圓鏡形狀大理石的桌子,桌子上有個檀香爐,爐中灰燼猶溫,看這情形,似乎房間的女主人剛剛出去,就要回來似的。

  陳石星思疑不定,「假如是雲大俠的仇家來到,房間裡應該有打鬥的痕跡。即使雲姑娘突然遭擒,最少也會弄亂一些雜物的。看來可不似呀。」

  正自滿腹疑團,忽聽得有個女人的聲音低喚:「瑚兒,瑚兒!」

  陳石星吃了一驚,「難道是雲夫人回來了?要是給她看見我在她女兒房裡,這個,這個──」一時之間,竟不知是出去的好,還是躲藏的好。

  心念未已,便聽得那女人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道:「瑚兒!你不理媽媽了麼,我是來求求你原諒的呀。」所料不差,果然是雲瑚的母親。陳石星的踏進雲瑚的閨房之後,是隨手把房門掩上的。那女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走到門前了。不過她還不敢立即推門。

  雲夫人又再低聲說道:「瑚兒,你恨我,我不會怪你,當年是我不對。但我也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的。如今我特地回來找你,你竟不肯見我一面嗎?」

  陳石星雖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卻也懂得人家的私隱,自己最好不知。「怪不得茶坊那老漢說到雲夫人的時候吞吞吐吐,看來她與雲大俠分手之事,果然似是有難言之隱。」如此一想,越發覺得不便出去了。

  雲夫人沒聽見回答,心想:「還是把真情告訴她吧!」說道。「瑚兒,我有你爹爹的消息,你認我也好,不認我也好,我都要帶你離開此地。因為你的爹爹已是不能照料你了!」一咬牙齦,突然就把房門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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