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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龍成斌道:「怎麼又叫我龍相公了?你若看得起我,請與我兄弟相稱。」

  陳石星心想:「這秀才的確不俗。」當下便叫了他一聲「龍大哥」,說道:「龍大哥,你留個地址給我。他日若路過貴鄉,定當登門拜訪。」

  龍成斌道:「別忙,別忙,小兄弟,你上那兒?」

  陳石星當然不能把要去石林找張丹楓的事情告訴他,想了一想,說道:「我是在江湖賣藝的窮小子,四海為家,那有一定去處!」

  龍成斌道:「小兄弟,你既無一定去處,我倒想和你商量商量。」陳石星道:「商量什麼?」龍成斌道:「我想請你到寒舍住下,拜你為師,跟你學琴,不知你可肯答應。」

  陳石星道:「我這點微末之技,怎配為師?龍大哥,多謝你的照顧,我心領了。」

  龍成斌道:「你的年紀雖然比我小,但項橐七歲為聖人師,你是學有專長,何用這樣客氣。小兄弟,我是誠心拜師的,你若不信,我給你磕頭?」

  陳石星連忙將他攔住,說道:「不是客氣,我自問尚未到家。再說我浪蕩江湖,已經慣了,也不想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

  龍成斌看他辭意堅決,料想請不動他,忽地哈哈一笑,說道:「小師傅,你不肯到我家裏,那我只好跟你走了。」陳石星吃了一驚,說道:「你是位秀才公,怎能跟我江湖流浪?」

  龍成斌笑道:「功名富貴算得什麼,像你這樣的琴師都是難得一遇的。既然給我碰上,那就不能放過你了。」

  陳石星感激他的知音,但卻怎能讓他纏上?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才好,情急之下,只能連連說道:「這怎麼行?這怎行?」

  龍成斌道:「為何不行?」

  陳石星道:「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

  龍成斌道:「你有什麼事情?」

  陳石星道:「我要走江湖混飯吃,你要讀書應考,不回家裏怎麼成?」他不擅言辭,只好重複剛才的理由。

  龍成斌笑道:「我早說過我不求功名富貴了。至於你要謀生,那更不成問題,我跟你學,難道還能不供養師父嗎?」

  陳石星搖頭道:「不行,不行!還是不行!」

  龍成斌道:「為什麼還是不行?」

  陳石星道:「你這次出來,總有一點你自己的事情吧,怎能說走就跟我走?」龍成斌笑道:「原來你是為我顧慮這個,實不相瞞,我性喜遊山玩水,這次離家,也是和你一樣,並無固定的去處,只是隨意所之,那個地方風景好,就在那裏多留幾天。嘿嘿,這可對了你的脾氣吧?」陳石星心裏想道:「怪不得那天那個酒館的人說他行逕怪誕,不通世務。」其實不通世務的是陳石星自己,他碰上了這樣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也不仔細想想人家是有什麼用意,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行徑怪誕」所能解釋的。

  龍成斌繼續說道:「反正你也是一個,咱們結伴同行不好嗎?你高興的時候,就隨便點撥我幾下彈琴的技法。」

  陳石星一來是對他有知遇之感;二來也實在沒法拒絕他的請求,心想:「待將到石林的時候,我再設法擺脫他吧。或許他是公子哥兒脾氣,一時高興,任性而為。過得幾天,待他吃了苦,就會知難而退的。」於是說道:「好吧,咱們結伴同行。我教你彈琴,你教我讀書寫字。大哥,你想到那裏遊玩?」

  龍成斌道:「這裏已是雲貴交界之處,咱們就去一訪滇中名勝如何?先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再到風花雪月的大理。」昆明、大理當然是雲南省的風景幽美之地,但還有一個石林,更是被人視為「天開異境」的地方,龍成斌說了昆明大理,卻單獨沒有提到石林。

  不過陳石星對他也沒疑心,反而暗自歡喜,「這可正合我的心意了,我可以陪他同到昆明。」石林在離昆明二百多里的路南縣的地方,陳石星在路上早已打聽清楚了的。

  陳石星道:「好,咱們走吧!」故意加快腳步,令他吃點苦頭,龍成斌趕得吁吁氣喘,陳石星聽得不忍,只好又再放慢腳步等他。這樣邊走邊停,結果這一天仍然走了六七十里,龍成斌居然沒有叫苦,晚上宿店的時候,他的精神也沒顯得如何疲倦,還是談笑風生,腳上也沒起泡。

  陳石星笑道:「龍大哥,想不到你也還能走路。」

  龍成斌道:「我常常獨自出去遊山玩水,當然不是普通的秀才可比,你的本領這樣好是誰教的?」

  陳石星道:「我是山溝裏長大的孩子,走山路更是走慣了的。爺爺教過我一些強身健體的拳術,根本談不上是什麼本領。」

  龍成斌乘機便問他的家世。

  陳石星道:「我自幼父母雙亡,與爺爺相依為命,度過了十幾個寒暑。不幸今年爺爺也去世了,我只好獨自出來流浪江湖啦!」

  龍成斌道:「那麼你彈的這手好琴,想必也是令祖所教的了?」

  陳石星道:「不錯,我的爺爺平生沒有什麼嗜好,就是喜歡彈琴。」龍成斌道:「你的武功和琴技都是令祖教的,如此說來,他老人家倒是一位文武全才的隱士呢!亂世埋沒多少高人,可嘆,可嘆!」嘆息兩聲,跟著便問:「不知令祖大名,可能見告?」

  陳石星道:「人家都叫他做琴翁,他原來的名字,我也不知。」

  龍成斌道:「你的琴已經彈得這麼好,令祖想必更是出神入化。依我看來,他老人家應該稱作琴仙才對,但不知他老人家既然身懷絕技,何必自甘遁跡山林?」

  陳石星道:「爺爺從沒和我談過他的生平,不過他倒是非常喜歡與人無忤、與世無爭的村夫野老的生涯;懷才不遇之感,我相信爺爺是不會有的,只可惜,唉!」

  龍成斌注視著他,問道:「可惜什麼?」

  陳石星道:「只可惜這樣平靜的生活,我們過不久長。」想起爺爺平生與人無忤,人家卻不肯放過他,垂暮之年,竟遭害死,不覺眼圈紅了。

  龍成斌道:「小兄弟,你有什麼傷心之事?」

  陳石星抹了眼淚,說道:「沒什麼,我是想起了爺爺。龍大哥,別談我的爺爺了,我彈琴給你聽好不好?」

  龍成斌瞿然一省,暗自想道:「不錯,我若盤問太多,只怕反而引起他的疑心了。」於是說道:「好,我正想跟你學琴。」

  在客店住宿一晚,第二天繼續前行。龍成斌沒再盤查他的身份,只是和他談講琴棋詩畫。陳石星教他彈琴,自己也得益不少。

  陳石星和他一路同行,除了怕他盤查身世之外,還擔著一重心事,要是碰上了黑白摩訶,那怎麼辦?「我是沒法和他說得清楚的,到其時只好撇下了他,和黑白摩訶走了。」陳石星心想。

  他們在路上走了將近半個月,不知不覺,這一天已經來到昆明,仍然不見黑白摩訶踪跡。

  昆明號稱四季如春,當真是名不虛傳,時序雖是暮秋,郊外仍是繁花如錦。

  進得城來,但見市街整潔,處處花木扶疏,時序雖是暮秋,仍是頗饒春意。城西有碧雞山,迤邐數十里,好像一個側臥的美人,俯瞰全城。西山腳下,滇池環抱,遠遠望去,但見波光浩淼,儼若水鄉。陳石星讚道:「這地方果然真是不錯。」心中卻是不禁想起故鄉:「這地方倒有幾分像是桂林,桂林有個灕江,昆明有個滇池,水色山光,各有佳趣。但不知什麼時候,我才能夠重賞故鄉景色,如今只有在這昆明聊解鄉思了。」

  龍成斌見他歡喜昆明,必裏十分高興,笑道:「是不錯吧,那麼咱們可以在這裏多玩幾天了。」兩人繞城一匝,先飽覽了一遍昆明景色,然後才到市中心找了一間最大的客店住下。

  第二天龍成斌替他擬下行程,上午遊大觀園,下午遊西山。這兩處地方是昆明風景的精華所在;大觀園是宋代就已經有了的名園,最初的主人是誰,已不可考,不知什麼時間開始,闢為公園,任人遊覽。經過千百年的經營,的確是昆明一處風景絕佳之地。一進園門,便覺一路花香,紅酣紫醉。園中有個大湖,名為「翠湖」,兩岸垂楊,翠拂行人,人從楊柳叢中穿過,儼如置身千層翠幔之中。兩邊又有蓮葉田田,荷香沁脾。陳石星這幾個月來飽經憂患,幾曾得過一日如此心情閒適,從千層翠幔之中踏過湖濱,便覺人似忘憂鷗鷺,好像重回七星岩下,面對灕江。

  園中有個大觀樓,樓高百尺,登樓一望,但見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遠處蟹嶼螺州,儼若風鬢霧鬢。陳石星心醉神馳,遙看滇池歸帆點點,想起灕江景色,在晴波瀲灩中的片片漁舟,和這滇池景色不是正好相似。鄉思一起,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人倚欄杆,俯瞰滇池,茫然若夢。

  忽見兩名大漢走上樓來,冷笑一聲,四隻眼睛,都在盯著龍成斌。正是:

  少年不識人心險,疑陣安排待上鉤。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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