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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黑摩訶逼退十八刀手,緩過口氣,叫道:「你還不快走?走得越遠越好!這些鼠輩害不了我的,用不著你替我擔心!」陳石星聽見黑摩訶響亮的笑聲,中氣似乎還很充沛,放下了一點心,背起古琴就跑,叫道:「好,我在山下等你!」黑摩訶喝道:「你儘管跑得遠些,我要找你,自然會找得著!」

  陳石星拔足飛奔,可惜已是遲了一些時候。剩下的三名後備刀手,不待余峻峰的吩咐,都追上來。陳石星不過跑出十多步,便給他們追上。鐵杖禪師冷笑道:「黑摩訶,你虛張聲勢,嚇得了誰?」原來黑摩訶剛才笑聲顯示內力,乃是勉強施為,在陳石星聽來,覺得他的中氣似乎還很充沛;但在武學造詣甚高的鐵杖禪師聽來,卻已知道他是強弩之末,難以為繼了。

  跟著余峻峰也識破了黑摩訶是虛張聲勢,想起自己剛才的害怕,不由得面上一紅,說道:「你們真的不用害怕啦!他是困獸之鬥,諒也支持不了多少時候。」指揮十八名刀手,佈成了兩個刀網陣,把黑白摩訶緊緊包圍。黑白摩訶果然只能招架,無法重施故技,衝進刀網陣中傷人了。

  黑白摩訶在這邊苦鬥,陳石星在那邊也是陷於苦鬥之中。

  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首先追到,陳石星反手一刀劈將過去。尚寶山遠遠叫道:「留心他的寶刀!」那漢子道:「我知道!」快刀以「斜切藕」的招式疾削過去,由於他的刀法太快,攻敵之所必救,陳石星不能不回刀防身,轉攻為守。刀光人影一掠而過,那漢子連劈七刀,都沒有和他的寶刀碰著,已是攻得他有點應付不暇。說時遲,那時快,另外兩名刀手也來到了。

  這三名快刀手,論單獨的本領,在江湖上還不能算是什麼角色,但對付陳石星則是綽綽有餘,陳石星給他們攻得手忙腳亂,雖然仗著寶刀之利,仍是左支右絀,險象頻生。不過也幸虧他手上有把寶刀,否則後果更難想像。陳石星暗暗叫苦,忽叫得黑摩訶叫道:「與其以客犯主,不如為主待客。嫩勝於老,遲勝於急!」

  腦海中靈光一閃,黑摩訶所授的要訣登時提醒了他。陳石星呼的一刀劈出,已是頗得雲家刀法的神髓,刀尖迎接正面刀手的鋒刃,刀柄磕撞左面刀手,刀口斜斜削下,嚇得右面那個刀手也連忙縮手。這一招「雲麾三舞」,正是黑摩訶剛才用來削掉余峻峰頭髮的那一招!他使這招,當然遠遠不及黑摩訶使得那麼神妙,但這三名刀手也是遠遠不及他們的主人「刀王」余峻峰。陳石星領悟雲家刀法的精義,一使出來,雖然尚未能夠取勝,已是力足自保!

  不過他所領悟的刀法,這次還是第一次使用,使得對是不對,自己也不知道。黑摩訶喝道:「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盡其在我,管他強弱!」

  這四句口訣正是上乘武學的精華所在,「目中有敵」,即是在交手時要認真對付敵人,「心中無敵」則是不管敵人多強,和他們拼鬥,就必須蔑視他。

  陳石星正是因為第一次使用自己所領悟的刀法,心中缺乏自信,聽到這四句口訣,心領神會,登時精神大振。一口氣連環三刀,反守為攻,朗聲說道:「多謝指點!」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見他刀法的威力突然大增,又驚又急,喝道:「犄角相連,亂刀劈他!」他們三個人雖然佈不成刀鋒陣,但由於平素配合慣了,攻守配合,互為章法。威力確也不可小覷。激鬥中聽得嗤嗤聲響,陳石星的衣裳被刀鋒荊破,一副袖子都給他削去,在亂刀斬劈之下,化為片片蝴蝶!不過由於是快刀一削即過,衣裳雖然破爛,可沒傷著他的皮肉。若在從前,陳石星處於這樣危險的情形下,膽子再大,恐怕也要慌了。此時他對身受的危險卻似毫無所覺,鬥了一百多招,刀法越來越是純熟,熟能生巧,所領悟的精義也越來越多。

  捨死忘生的惡鬥中,陳石星一聲大吼,猛地又是一招「雲麾三舞」,寶刀揮出!同樣的一招「雲麾三舞」,第二次在陳石星手中使出,威力可是比第一次大得多了。

  霎然間,面前刀光四散,只聽得裂人心肺的一聲慘叫,向陳石星正面攻擊的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一條右臂已是給陳石星的寶刀削了下來,倒在血泊之中。左面那個漢子鋼刀斷為兩段,虎口劃破。右面那個漢子給刀柄撞著了脅下的「癒氣穴」,痛得掩著小腹,伸不直腰。這兩個漢子,顧不得身受重傷的同伴,負痛狂奔。

  陳石星從沒殺傷過人,忽然在苦鬥中獲勝,想不到自己這一刀威力竟是如此之大,眼看那斷了一條手臂的敵人,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之中翻滾,這剎那間,陳石星反而不覺嚇得呆了。黑摩訶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陳石星得勝,便即叫道:「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你要去什麼地方自己去吧,我有辦法找到你的。」

  陳石星抬頭一看,只見黑白摩訶仍然困在刀陣中,白光綠光,忽合忽分,纏鬥正急。他的武學造詣尚淺,看不出是那一方佔了上風。心裏想道:「看這情形,黑白摩訶暫時雖然未能脫困,倒是未見顯露敗象。我跑開之後,他們用不著分心來照顧我,說不定就可戰勝強敵。」此時他對黑摩訶已是極為佩服,黑摩訶所說的話,他也是完全相信。由於余峻峰、尚寶山等人在場,他怕洩漏張丹楓的秘密,於是說道:「好,我在你們要去的地方等你!」便即飛跑下山。此時他業已相信黑白摩訶是張丹楓的朋友,只道他們亦已知道張丹楓的隱居之處,他這麼一說,黑白摩訶料想也該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乃是石林了。

  陳石星好似做了一個噩夢,跑了一會,已是聽不見兵刃碰擊之聲,心裏想道:「人真是不可貌相,我以為這兩個老頭是大惡人,誰知他們卻救了我的性命。要是能夠和他們一起到石林去見張大俠那就好了。」想起自己的遭遇之奇之險,不禁心中猶有餘悸。

  正在跑下山坡之際,忽聽得草叢中有人呻吟,陳石星收不住腳步,踢著一個人,突然給那人抱著雙腿。陳石星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在暗淡的月光下依稀認得,正是那個被黑摩訶用人球撞得滾下山坡的刀手。他傷得很重,雙腿都已跌斷,緊緊抱著陳石星不放。

  陳石星不忍他受痛苦,替那刀手敷上金創藥,那刀手也感激他的好心,在知道他要去的地方之後,就指點了他下山後應走的方向。

  下得山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山風吹來,隱隱聽見嘯聲,也不知是虎嘯還是人嘯。陳石星不覺有點兒喘喘不安,「那兩個天竺老頭不知脫險沒有?」但想自己身負血海深仇,決不能留在險地。余峻峰有那麼多手下,黑白摩訶即使能夠打敗他們,也不能夠將他們盡殲。萬一有幾個漏網的追下山來,給他們追上,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他趁著大清早路上沒有行人,施展輕功,一口氣跑了十里,到了一個小鎮,買兩套現成的衣服換了破衣,飽餐一頓,又再西行。陳石星一路提心吊膽的前行,可喜卻是平安無事。日頭還未落山,他已經走了一百多里路了。

  「但願老天保佑,我能夠平安到達石林,找著了當今之世第一劍客張丹楓,學成武藝,回去報仇。不過聽說張丹楓年紀已經很老,不知是否還活著?那兩個天竺老頭是張丹楓和雲大俠的朋友,如果我能夠再見他們,請他們教我一點本領,想來他們也會答應?」陳石星打的如意算盤,可惜跟著來的卻是失望。

  他一路西行,這天已經第三天了。一路上倒是平安無事,但卻沒有碰見黑白摩訶。

  正在他悵悵惘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得有人叫道:「啊呀,你,你不是那位小琴師嗎?想不到在這裏碰上了你!」

  陳石星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書生正在加快腳步向他跑來。雖然不是黑白摩訶,陳石星稍稍有點失望,但與這少年書生意外相逢,卻也不禁有了意外之喜。

  這個少年書生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那個小鎮的酒館裏,讚賞他的琴技,請他喝酒,送他銀子的那個龍秀才。

  陳石星停下腳步,說道:「龍相公,那天的事情,我還沒有多謝你呢。」那少年書生道:「那天我真是為你擔心呢,想不到你不但琴彈得好,還有一身武藝。你逃出了那些惡人的掌握,我才安心。對啦,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呢。」

  陳石星心想自己不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江湖上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是誰,讓這書生知道自己的名字也無妨,於是便老老實實的告訴他。那少年書生道:「我姓龍,名叫成斌,你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一聲龍大哥好啦,別那麼客氣。」陳石星道:「我是個窮小子,不敢高攀。」

  龍成斌眉頭一皺,說道:「你這麼說,那是把我當作俗人了。結交何論貴賤,何況你是身懷絕技,說句實話,我還恐怕配不上和你做朋友呢。」

  陳石星笑道:「我不過學會幾招莊稼漢的把式,那稱得上是身懷絕技?」

  龍成斌笑道:「武功一道我是門外漢,你那天抖露的功夫,已是足以令我五體投地了。不過我說的身懷絕技;還不是指你的武功,我最佩服的是你彈得一手好琴。不瞞你說,我性喜琴棋書畫,尤其酷嗜彈琴。我結識的琴師也很不少,可沒有一個比得上你!」

  陳石星聽他稱讚自己的琴技,不禁頗有知音之感,說道:「龍相公謬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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