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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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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杖禪師哈哈笑道:「尚未交手,你們就害怕了麼?」黑摩訶一聲冷笑,突然躍起,身法之快,端的難以形容,鐵杖禪師只道他是向自己撲來,連忙橫杖一封,喝道:「為什麼不用你的獨門兵器?」話猶未了,眼前人影已是倏的消失,黑摩訶指東打西,一個轉身,早已到了尚寶山跟前,喝道:「我先領教你的暗器功夫!」 尚寶山一按鐵琵琶,三枚透骨釘電射而出。黑摩訶一掌拍下,只聽得「噹」的一聲,和鐵琵琶碰個正著,尚寶山虎口痠麻,身形一晃,鐵琵琶橫掃黑摩訶下盤。這一變招也真是厲害之極,快捷狠辣,兼而有之。說時遲,那時快,黑摩訶已是退回原處,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枚透骨釘飛到了尚寶山面前,尚寶山雙指一鉗,把那枚透骨釘接到手中,冷笑說道:「你用我的暗器,如何能夠傷我?咱們還是各憑本身武學,見個真章吧!哎呀,不好!」 話猶未了,只聽得連續兩聲裂人心肺的慘叫,原來黑摩訶左手接了暗器,把三枚透骨釘從不同的方向射出,另外兩枚竟像長著眼睛似的,射向他的背後左斜方剛剛跑近陳石星的那兩個人,分毫不差的射入了他們的心窩,當然是立即一命嗚呼了! 黑摩訶身手一露,剛才還在大言炎炎的鐵杖禪師都不禁吃了一驚,「想不到他年過六旬,身手還是如此敏捷,像這樣形同鬼魅的對手,可是不大好鬥。」 尚寶山更是吃驚,「他這接發暗器的手法,我雖然勉強可以做到,但要打到百步開外,分毫不差的正中心窩,而且還是在背後的兩個人,取了他性命,這個本領,我可是沒法比上他了!」 黑摩訶一聲長笑,「尚寶山,你傷了我兩個手下,禮尚往來,我也只是傷了你們的兩個人,總算是公平交易了吧?」 余峻峰怒道:「你的手下可不是我殺的!」 黑摩訶哈哈一笑,說道:「反正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你若怪我不分皂白,盡可上來替你的手下報仇!」 鐵杖禪師道:「咱們的賭賽怎樣?」 黑摩訶笑道:「你急什麼?我見識了余莊主號稱天下無敵的快刀,自然還要會你。你可不用替我擔心,余莊主的快刀雖然號稱天下無敵,料想也未必就能夠將我一刀殺死了。」他連接兩句「號稱天下無敵」,把余峻峰直氣得七竅生煙。 白摩訶脾氣比哥哥急躁,聽得鐵杖禪師一再挑戰,禁不住把綠玉杖重重一頓,喝道:「你這禿驢,也真是太不知自量,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向我們兄弟同時挑戰,哼,你要是活得不耐煩,我和你單打獨鬥,不必什麼彩物,拿性命作賭注好了!」 黑摩訶笑道:「弟弟,你和我都是一大把年紀的了,火氣也該收斂一些。戲應該一句一句的唱,同時唱兩台戲,看得人眼花繚亂,觀眾只怕也要喝倒彩的。」 孿生兄弟心意相通,白摩訶對哥哥要和余峻峰先行較量的用意,猜到了幾分,便道:「好,哥哥,我聽你的,讓這禿驢多活片刻。」 鐵杖禪師怒道:「我等著替你唸往生咒呢,誰死誰活,走著瞧吧!」其實他已是色厲內茬,巴不得余峻峰替他先接一場,好讓他看清楚了黑摩訶的武功家數,待會兒對付白摩訶就有利得多。 余峻峰自恃快刀無敵,對黑摩訶剛才顯露的那手神出鬼沒的本領,心裏雖也微有怯意,但卻想道:「我不信他能快得過我的快刀,他若像對付尚寶山那樣來對付我,未欺到我的身前,我已先在他的身上刺幾個透明的窟窿了,怕他作甚?」膽氣一壯,便即說道:「黑摩訶,你指名挑戰,余某敢不奉陪。你若輸了怎樣?」黑摩訶道:「你要怎樣?」余峻峰道:「還是剛才的那句話,只要你的一半家財。」黑摩訶道:「你若輸了如何?」余峻峰道:「從此閉門封刀!」黑摩訶哈哈大笑道:「好,就照你劃出的道兒,這便宜我是穩佔的了!」 余峻峰道:「你莫猖狂,亮兵器吧!」黑摩訶道:「你急什麼?」忽地走到陳石星面前,說道:「借你的刀一用。」陳石星一來盼他得勝,二來也知他若要奪刀易於反掌,索性大大方方的把雲浩那柄寶刀交給了黑摩訶。 余峻峰大惑不解,心裏想道:「他的綠玉杖就是一件寶物,為何向這少年借刀?」要知黑白摩訶的雙杖合璧,不僅稱雄天竺,在中土也曾橫掃江湖,罕逢敵手的。余峻峰和他們兄弟雖是初次對敵,但對他們「雙杖合璧」的厲害,卻是聞名已久的了。黑摩訶捨棄使慣的兵器不用,卻向一個衣裳襤褸的少年借刀,自是難怪余峻峰猜想不透。 黑摩訶緩緩走了回來,在余峻峰面前一站,宛似淵停嶽峙,慢慢拔刀出鞘,只見刀鋒宛如一泓秋水,射出一道光芒。雲浩這口刀不知染過多少人的鮮血,但它仍是那樣明亮,就像剛出熔爐的寶刀! 余峻峰心頭一凜:「不錯,這倒端的是把寶刀!」黑摩訶冷冷說道:「余莊主,你號稱快刀無敵,我剛剛跟這位小兄弟學了幾手刀法,想向你領教領教!」 此言一出,余峻峰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是天下聞名的「刀王」,黑摩訶和他比刀,已經分明乃是蔑視,何況黑摩訶還說是剛剛學來的刀法,「教」他刀法的人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窮小子! 余峻峰暗自思量:「他縱然能仗寶刀之利,刀法上也決非我的對手。」氣極怒極,反而哈哈大笑:「黑摩訶,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狂笑聲中,但見四面八方都是刀光人影,余峻峰已是把他的快刀絕技施展出來。雖然只是一人一刀,但由於使得太快,就好像有十幾個人四面八方的同時向黑摩訶攻來。看這情形,只怕眨眼之間,黑摩訶便有喪身在「亂刀」之下的災禍。 陳石星倒吸了一口涼氣,心弦繃緊,想道:「余峻峰號稱刀王,果然名不虛傳,這個黑老頭恐怕是過於輕敵了。」心念未已,只見黑摩訶刀鋒回舞,閒雅舒徐,當真說得上是從容應敵,和余峻峰的火爆猛攻,大異其趣。但他刀鋒那麼輕輕一掠,卻是恰到好處的把余峻峰的攻勢解開,滿天刀影,頓時收斂。 陳石星看得心曠神怡,暗自讚嘆:「好啊!原來這一招雁落平沙是應該這樣使的。我卻只是學到姿勢,未得神髓。」雙方互為攻守,轉眼鬥了數十招。余峻峰的刀法雖然比黑摩訶快了幾分,卻也只能堪堪打成平手。陳石星看得有點迷惑起來,「這幾招可不大像雲大俠刀譜上的招數,但沉穩而又輕靈的格調卻是一樣,不知是否雲家刀法的變招?」 黑摩訶好像知道他的心中疑惑,一招「橫雲斷峰」,擋住了余峻峰的攻勢,緩緩說道:「武學貴在創意,只要得其神韻,任何上乘刀法,都可隨意變化。甚至完全不依所學,自出機樞也行。嘿嘿,余莊主,你說是麼?」原來黑摩訶的武學修為,還在雲浩之上。雲家的刀法,他當然沒有陳石星學得那麼純熟,(故此他剛才要誘使陳石星把全套刀法使出來,好讓自己溫習一遍。)但這幾招深得雲家刀法神韻的自創新招,即使雲浩復生,殫精竭慮,料亦不過如是。他這番話其實是說給陳石星聽的,但在余峻峰聽來,卻好像黑摩訶是在教訓他了。 余峻峰怒道:「黑摩訶,你也未免太狂妄了,我姓余的刀法,還用得著你教麼?」氣呼呼的就好像扯起了風箱。黑摩訶哈哈一笑,說道:「豈敢,豈敢。誰不知道你余莊主是號稱快刀無敵的刀王呢?不過愚者一得,我或者還可與你切磋切磋。依我看來,刀法只是使得快,恐怕還不能算是登峰造極的刀法。」 余峻峰冷笑道:「你的刀法是登峰造極了麼?」 黑摩訶笑道:「我沒有這樣說。我倒是說過,我這幾手三腳貓的刀法,只是剛剛跟這位小哥學的,和『登峰造極』差個十萬八千里呢,怎能比得上你號稱天下無敵的刀王呢?不過,我好比一個食客,你好比一個廚師,雖然我不懂得烹飪,你弄出來的菜肴,味道好不好,我還是可以品評的啊!你說不對嗎?」又是接連幾句「號稱」,說得余峻峰更加氣惱。余峻峰喝道:「你是比刀不是,休要囉嗦!」就在說這兩句話的時間,一口氣劈出六六三十六刀。 黑摩訶輕描淡寫的只是使了七招,就把他的三十六刀一一化解開去,笑道:「我又要比刀,又要說話。你劃出道兒的時候,可並沒禁止我開口的啊!喂,你瞧清楚了,我認為上乘的刀法,只貪圖快沒有大用,刀法的要訣是以我為主,與其為客犯主,不如為主待客。嫩勝於老,遲勝於急。別人斫出十刀,我一刀就可以抵敵十刀。如果你以為我說得不對。咱們可以印證印證。」 所謂主、客、嫩、老,都是刀法中的術語,先發制敵,是以客犯主,後發制敵是為以主待客,以刀尖開之稱「嫩」,以刀柄碰磕為「老」,磕托稍慢為「遲」,刀尖先迎為「急」。黑摩訶一面說一面用刀比劃,讓陳石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陳石星「無師自通」學了幾個月的雲家刀譜,所得的實在只是表面功夫。此時方才真正是得到了名師的指點,心中許多疑難之處,豁然貫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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