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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餘峻峰惱羞成怒,喝道:「你不過贏了一招,就敢把我當作晚輩!」咬緊牙根狠狠打,刀光霍霍展開,強行採取攻勢,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黑摩訶道:「豈敢,豈敢!不過我可提醒你,心浮氣躁,乃是武學的大忌,你犯了這個毛病了!好,現在我再和你印證印證『嫩勝於急,遲勝於老』的各種刀法訣竅,瞧清楚了!」他是叫陳石星『瞧清楚了』,但餘峻峰也是不能不全神貫注,注視他的刀尖。暗自想道:「想不到黑摩訶竟也是個刀法的大行家。但他也忒小覷我了,他說的這些道理,難道我還不懂,要他囉唆?」

  但懂得是一回事,運用得好不好又是一回事,餘峻峰使出渾身解數,終是棋差一著,處處受到對方制肘。黑摩訶從容不迫的把雲家刀法施展開來,隨意揮灑,都是恰到好處的破解絕招。一口寶刀,盤旋飛舞,時而閒雅舒徐,時而剛猛迅捷,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但不論是快是慢,一招一式,都能夠讓陳石星看得清清楚楚。過了不多一會,「刀王」餘峻峰已是陷於攻既不能,守亦不易的困境。本來是黑摩訶被他的刀勢籠罩的,如今則是剛好顛倒過來,只見黑摩訶寶刀的光芒越來越熾,餘峻峰已被罩在光網之中!

  鐵杖禪師看見余峻峰處境不妙,忽地邁步上前,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指著白摩訶喝道:「時候不早,老子等得不耐煩了,咱們較量較量!」原來他是因為要顧著身份,不好意思就和餘峻峰夾攻黑摩訶,故此只好採取「圍魏救趙」之策。他知道白摩訶的本領不及哥哥,自己縱然不能取勝,料想也不至於落敗。一上來便即猛攻,只要攻得白摩訶忙於招架,黑摩訶就少不了要為弟弟分心了。

  白摩訶怒道:「打就打,你當我怕你不成!」手提雙杖,上前迎戰,說道:「哥哥,不是我不聽你吩咐,這禿驢欺人太甚!」

  黑摩訶笑道:「反正我這台戲就快唱完了,你就接下去唱吧!」

  話猶未了,那一邊鐵杖禪師已是呼的一杖,向白摩訶橫掃過去。勁風起處,砂石紛飛。金鐵交鳴之聲,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

  鐵杖禪師的鑌鐵禪杖有碗口般粗大,比白摩訶所用的綠玉杖粗大得多。但雙杖相交,碰擊之下,鐵杖禪師卻是絲毫也沒占到便宜,虎口反而一陣酸麻。白摩訶在對方猛擊之下,也是禁不住身形一晃。

  鐵杖禪師打定強攻主意,趁著白摩訶腳步未穩,禪杖向前進招,驟然一指,杖尾起處,「毒蛇尋穴」,直取白摩訶丹田下「血海穴」,白摩訶左杖一挑,右杖當作判官筆使,刺向他的「肩井穴」,鐵杖禪師氣力較大,禪杖雖給挑開,餘力未衰!「當」的一聲,蕩開白摩訶右手的綠玉杖,迅即一招「橫掃千軍」,又向白摩訶下三路猛掃過去。白摩訶一個「盤龍繞步」,再度閃開。鐵杖禪師搶了先手,立即全力進攻。招招兇猛,咄咄逼人。

  鐵杖禪師內功深湛,膂力雄厚,掄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呼呼轟轟,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杖影,真有排山倒海之勢,風雷夾擊之威,等閒之輩,休說吃他一杖,只受杖風震盪,只怕也要五臟俱傷。

  白摩訶心裡想道:「少林寺的瘋魔杖法果然名不虛傳!這齣戲我可得好好的唱,不能讓他比下去了。」當下沉著應付,雙杖夭矯,儼如兩條玉龍和一條烏龍在半空纏鬥。

  就在此際,只見黑摩訶的寶刀揚空一閃,餘峻峰的頭皮忽地感到一片沁涼,半邊頭髮已是給他刀鋒削去,隨著刀風,亂草一般飄舞。白摩訶笑道:「哥哥,他又想做和尚,你就給他剃度了?」

  黑摩訶縱聲大笑,說道:「所謂快刀無敵,原也不過如此。領教了!」陡地喝道:「余莊主,你現在還有什麼好說?」

  餘峻峰曾經說過,倘若是他輸了,從此不再出現江湖,當然也就不能和黑摩訶糾纏下去。但他號稱「刀王」,在刀法上輸給了黑摩訶,這口氣卻如何能咽得下?何況他是有備而來,自以為穩操勝算,又怎肯因為輸了一招,便即善罷甘休?

  保名之念,貪婪之心,蓋過了他心中的怯意。餘峻峰惱羞成怒,喝道:「今日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一招半招的得失,焉能就判輸贏?」說罷,揮刀再上。

  比武本來有「點到即止」和「不死不散」兩種,倘若有言在先,「不死不散」,輸了一招,當然還可再戰下去。不過余峻峰已然劃出道兒,雖還未曾說得十分清楚,那意思卻是「點到即止」的,如今方才改口要和黑摩訶「不死不散」,實是未免有點耍無賴了。

  黑摩訶冷笑道:「虧你也是成名人物,如此無賴,也不怕江湖上的好漢笑話麼?」

  餘峻峰冷笑道:「我若死在你的手下,那不比閉門封刀還更乾脆,有何違背我的諾言?嘿嘿,倘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下,我已經殺了你滅口,這裡都是我的人,江湖上又有誰知道你我比刀之事?」

  黑摩訶一口氣化解了他的二十四招快刀,喝道:「你要殺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單打獨鬥,你不是我的對手,叫你們的人並肩子上吧!」尚寶山哈哈一笑,接聲便道:「黑摩訶,我正要報復你剛才偷襲之仇。如今你自己狂妄,可怪不得我和余莊主聯手對付你了!」

  陳石星知道尚寶山的厲害,心裡想道:「他和厲抗天聯手,雲大俠尚且死在他們手下。『刀王』餘峻峰的本領不遜厲抗天,他們二人聯手,這黑老頭不知能否對付得了?」他為黑摩訶憂急,不由得罵了出來:「不要臉!」

  尚寶山作勢向黑摩訶撲去,突然一按鐵琵琶,三枚透骨一釘從琵琶腹中電射而出,卻是打向百步之處的陳石星。他的暗器功夫,在武林中是頂尖兒的高手,有把握射中陳石星的穴道而不傷他性命。

  黑摩訶喝道:「不要臉!」手中的寶刀突然化作一道長虹,飛了出去!

  寶刀飛出,去勢急勁,比透骨釘要快得多。只聽得叮叮之聲,不絕於耳,那三枚透骨釘,飛到中途,就給寶刀打落。寶刀去勢未衰,剛好落在陳石星身邊,刀鋒插進泥土,刀柄兀自顫動不休。

  黑摩訶叫道:「寶刀還你,你快走吧!」陳石星拔起寶刀,納入鞘中,心頭卻是一片茫然,這兩個異國老人,雖然尚未知道他們底細,但陳石星已有幾分相信他們是張丹楓和雲浩的朋友了,心裡想道:「這黑老頭兩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應該把雲大俠的事告訴他。」但黑白摩訶此時正在和強敵激戰之中,陳石星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告訴他們,是以,「走呢?還是不走?」陳石星不禁躊躇難決了。

  尚寶山一見黑摩訶拋開寶刀,心頭大喜,抓緊機會,鐵琵琶一招「鐵犁耕地」,便向黑摩訶下三路掃來,這一擊的力道非同小可,勁風起處,塵土飛揚。

  以黑摩訶的功力,本來可以用肉掌和他的鐵琵琶硬碰一下,可是他還得提防餘峻峰的快刀。他若硬碰硬接,即使能夠擊退尚寶山的鐵琵琶,勢必也要傷在餘峻峰的刀下。說時遲,那時快,餘峻峰的快刀亦已閃電般的劈過來了!

  好個黑摩訶,在這間不容髮之際,身形倏地拔起。大袖一揮,反卷刀鋒。只聽得「嗤」的一聲,接著「當」的一響,火星飛濺!

  原來他是用上乘武學中的借力打力功夫,衣袖卷著刀鋒,便即輕輕一帶,餘峻峰快刀如電,收不住勢,一刀斫去,恰恰和尚寶山的鐵琵琶碰個正著。但黑摩訶的衣袖也結餘峻峰削去一幅。這一招當真是用得險到極點,若非他拿捏時候妙到毫巔,給削掉的恐怕就不是衣袖而是半條臂膊了。

  余尚二人功力相當,厚背撲刀和鐵琵琶碰個正著,撲刀反震回去,鐵琵琶也向下一沉,斜鏟過去,在地上鏟出一道淺窄的泥溝。余尚二人呆了一呆,大怒喝道:「黑摩訶,往那裡跑?」

  黑摩訶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哈哈笑道:「尚寶山,你這招鐵犁耕地當真是用得好得很啊!你別著忙,你要跑我卻不許你跑呢。」尚寶山用的招數名為「鐵犁耕地」,給黑摩訶的怪招打去,把他的鐵琵琶真的變作了耕地的鐵犁,氣得尚寶山七竅生煙。

  黑摩訶捷如飛鳥般的向弟弟那邊疾掠過去,兩兄弟心意相通,白摩訶立即把一根綠玉杖往外一拋。黑摩訶接過寶杖,喝道:「叫你們見識雙杖合璧的功夫?」

  白摩訶一杖在手,卻是擋不住鐵杖禪師的壓力。黑摩訶一躍而前,玉杖一抖,杖尾已是把鐵杖禪師那支碗口般粗大的鑌鐵禪杖挑了起來。陡然間,只見綠玉色的光華大盛,兩根玉杖宛似雙龍出海,登時把鐵杖禪師圈在當中,只聽得「當」的一聲,如雷震耳,鐵杖禪師的鐵杖幾乎掌握不牢,反打回來,險些打傷了自己的額頭。這剎那間,鐵杖禪師只覺胸中氣血翻湧,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過還幸余尚二人業已趕到,減輕了他所受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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