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廣陵劍 | 上頁 下頁


  雲浩笑道:「我怎敢和他相比?不過他要是在這裡的話,倒是可以和這裡的石壁比比。我看他老人家的臉皮,一定比這裡的石壁還厚!」

  厲抗天老羞成怒,正要發作,那姓尚的忽道:「厲大哥,別上他的當,讓他拖延時候!」

  厲抗天瞿然一省,說道:「對,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

  那姓尚的魔頭撥動琵琶,發出極其難聽的聲音,說道:「姓雲的,時間到了,你答不答應?」

  雲浩剛剛調勻氣息,心神又給擾亂,不覺煩躁起來,真氣似要渙散。

  忽聽得叮叮咚咚之聲,在岩洞的一角,琴聲又是隱隱傳來。美妙的琴聲「沖淡」了噪耳的琵琶聲,雲浩好像服了一股清涼劑似的,心境一片平和,重又歸於寧靜。

  厲抗天喝道:「不要再彈了,再彈可休怪我把你連人帶琴都拋下潭去。」

  那人似乎很怕厲抗天,琴聲戛然而止。

  雲浩吸了口氣,運功三轉,淡淡說道:「你們要我答應什麼?」

  那姓尚的魔頭道:「我要你自廢武功,然後交出張丹楓的劍譜!」

  雲浩冷笑道:「哦,還要我自廢武功?」

  那姓尚的魔頭道:「自廢武功,總勝於掉了性命!」

  厲抗天冷冷說道:「雲浩,你要明白,我要取你性命,易於反掌,你落在我的手上,我有十八種酷刑讓你一一去嘗,每一種酷刑都要比自廢武功更為難受十倍,你信不信?」

  那姓尚的魔頭又道:「我現在開始數,數到三時,你若還不自廢武功,我就來替你動手!一,二──」

  他和厲抗天都是武學的大行家,雲浩是決不能弄假自廢武功的。

  是拼著丟了性命還是屈辱求生,雲浩必須立即決定了!

  雲浩歎了口氣,說道:「好吧,我依你們!」

  厲抗天哈哈笑道:「對啦!這才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雲浩說道:「我先給你劍譜,然後自廢武功,行吧?」

  厲抗天諒他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便道:「好,也行。把劍譜放在地上。」

  雲浩說道:「拿去吧!」忽地把手一揚,好像是把一本小冊子拋下深潭。黑晴中看得不很清楚,厲抗天和那姓尚的只道他拋的當真是劍譜。

  那姓尚的魔頭和他距離較近,百忙中無暇思量,飛身一縱,便想搶救劍譜。

  與此同時,雲浩亦是飛身縱起,陡地喝道:「下去吧!」呼的一掌擊出!

  那姓尚的魔頭倒是粗中有細,早已料到雲浩會襲擊他。不過,他卻沒有料到雲浩在中毒之後,武功還是這樣高強。

  他左手揮出腰帶,卷那在半空中緩緩落的「劍譜」,右手拿的鐵琵琶向雲浩攔腰便掃。

  他以為雲浩非得倒縱避開不可,那知雲浩這一掌依然是迎面劈來。

  「當」的一聲有如鐵杆撞鐘,那精鋼所鑄的琵琶竟給雲浩一掌打凹,琵琶腹內的暗器如雨紛落。那姓尚的魔頭武功雖強,也是禁受不起他的金剛掌力,好像斷了線的風箏似的,墜下懸岩!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這姓尚的魔頭揮出腰帶,卷著一根橫空伸出的石筍,身子懸在半空,急得大叫:「厲兄,快來救我。」

  厲抗天正在提起獨腳銅人向雲浩擊去,那裡還能顧他死活。

  雲浩運刀如風,把厲抗天殺得只能招架,猛地欺身直進,左掌疾劈,喝道:「你也給我下去!」

  眼看這一掌就可以把厲抗天打下深潭,不料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候,雲浩忽覺虎口一麻,竟然力不從心!

  原來他剛才擊毀鐵琵琶之時,中了一枚淬過劇毒的梅花針,此時在真力大耗之後,不但毒針發作,酥骨散的毒也一併發作了。

  雙掌相交,厲抗天身形一晃,雲浩卻不由自己的連連後退,只覺得渾身無力,腳步虛浮,一步踏空,登時也像剛才那姓尚的魔頭一樣,從懸岩上直跌下去!厲抗天呆了一呆,哈哈笑道:「終於是你喂大魚!只可惜張丹楓的劍譜陪你同葬魚腹!」

  雲浩墜下深潭,心裡卻有一絲快感,「無名劍法你們始終沒有得到,我總算也還對得住姑夫!」原來他剛才擲下深潭的,乃是單拔群寫給他的一封信。不過張丹楓付託他的事情,他卻是無法做到了,從十幾丈高的懸岩上跌下去,「咚」的一聲,雲浩頭下腳上直沖水底,登時不省人事。

  ***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浩漸漸有了知覺,眼睛睜不開,耳朵卻聽到了美好的琴聲。正是那個引誘他踏進七星岩的琴聲!

  雲浩試一試動動手腳,半點氣力都使不出來,身體竟似完全僵硬了。想要說話,喉頭也發不出聲音,雲浩不禁心中苦笑:「我這樣不成了死人麼?」不過他的知覺卻是漸漸恢復了,記起自己是跌下深潭的,而現在則是躺在床上。心想:「想必是那位彈琴的高人救了我,可惜我看不見他──也不能和他說話。」

  只聽得那人一面彈琴,一面曼聲吟道:

  「孤鶴歸飛,再過遼天,換盡舊人,念累累枯塚、茫茫夢境,玉侯螻蟻,畢竟成塵。載酒園林,尋花巷陌,當日何曾輕負春。流年改,歎圍腰帶剩,點鬢霜新。

  交親散落如雲,又豈料而今餘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飯軟,非惟我老,更有人貧,躲盡危機,消殘壯志,短艇湖中閑采蒓。吾何恨,有漁翁共醉,溪友為鄰。」

  這是南宋愛國詩人陸游晚年寫的一首詞(詞牌名「沁園春」),表面似有甘於隱逸,不免頹唐,其實卻是滿腹牢騷,大有壯懷未展,無可奈何之慨。雲浩暗自想道:「傷心人別有懷抱,看來這位高士,恐怕還是一位大有來歷的人物呢!」

  他的眼皮終於能夠稍稍張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白髮蕭疏的老頭,侍立在老頭旁邊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那少年道:「爺爺,這人好像醒來了,你瞧,他的眼皮在動呢。」那老翁道:「只怕又是像昨天那樣,眼睛雖然張開,卻是毫無知覺,恐怕連自己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雲浩這才知道自己躺在這裡已經不止一天,心裡苦笑道:「我知道我是誰,就只不知道你是誰?」

  那少年道:「真是可怕,他這樣躺著已經是三天三夜了。爺爺,你懂醫病,能救他嗎?」

  老翁歎了口氣,說道:「他身上的毒針我已給他拔了出來,但他另外中的一種毒,我卻無法解救。」

  那少年好像大為著急,說道:「這麼說,他是不能活了?」

  老翁說道:「我不知道。好在他的內功深厚,但盼他能夠自己慢慢復原,星兒,你不要再問了,待我彈琴給他聽,我的琴聲或許有助於他的生機複萌。」

  只聽得琴聲充滿祥和之氣,正是那日雲浩給那姓尚的魔頭弄得心神紛亂之際所聽到的琴聲。不過那日聽到的只是片段,厲抗天就不許老翁再彈下去。

  雲浩心境平和,漸漸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一切煩憂,都好似隨著琴聲飄散。

  曲調在他不知不覺之中一變,變得更為歡愉,更為輕快。好像是情人的喁喁細語;好像是知己的款款深談,又好像是燈前兒女笑盈盈,一家子在享天倫之樂。

  琴聲忽然停止,雲浩如夢初醒的恢復了知覺,有說不出的舒服,真氣緩緩在體內流轉。但還是不能動彈,還是不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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