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廣陵劍 | 上頁 下頁


  厲抗天哈哈笑道:「不錯,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想當年,我的師父傷在張丹楓劍下,我也幾乎性命不保。我們師徒,給張丹楓迫得無法立足中原,唯有逃亡海外。你說這樣大的仇,我能夠不報嗎?」雲浩不禁又是一驚,「聽他這樣說法,難道喬北溟這老魔頭還沒有死?」

  原來四十年前,張丹楓是天下第一劍客,喬北溟是天下第一魔頭,正邪不兩立,兩人曾經幾次交手,互有勝負,最後一次,在嶗山絕頂決鬥,張丹楓以新創的天山劍法,擊敗喬北溟。喬北溟身上連中七劍,滾下山坡,厲抗天搶了他師父的屍體,躍入海中。當喬北溟倒地之時,已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何況那日海上的風浪又大,是以在場觀戰的群雄,都以為即使厲抗天能夠逃生,喬北溟則必定是準死無疑了。果然這件事情過後,江湖上誰也沒再聽到喬北溟師徒的消息。歲月如流,到了四十年後的今天,不但這件事情已是為人淡忘,連喬北溟、厲抗天師徒的名字,武林中人知道的亦已無多了。

  厲抗天似乎知道雲浩的心思,哈哈笑道:「張丹楓以為我的師父已經死了,豈知我的師父吉人天相,如今他還活在人間呢。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奉了師父之命,回來給他報仇的!」

  雲浩斥道:「那你應該去找張丹楓報仇才是!」

  厲抗天道:「張丹楓他還活著嗎?他在什麼地方?」

  雲浩冷笑道:「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你想要報仇,你自己找去。哼,就只怕你沒有這個膽量。」要知張丹楓正在潛心研究劍法,最忌外人騷擾,是以雲浩寧可自己擔當,也不願把張丹楓的住處洩漏。

  厲抗天哈哈一笑,說道:「你這話倒是說得對了,不錯,一來我是因為找不著張丹楓,二來找著了他,我只怕也還未能是他對手,所以我唯有找你了。誰叫你是他至親的內侄呢?嘿嘿,據我所知,張丹楓的妻子死了後,你就是他至親至近的人了。他的弟子霍天都遠在天山,也還不如你和他親近。」雲浩冷笑道:「虧你好歹也還算得是一個人物,不敢去碰張丹楓,卻來暗算於我,真是卑鄙!」厲抗天笑道:「我只是為了避免與你鬥個兩敗俱傷,大家都沒好處。如今你吃了我的酥糖,在這酥搪之中,我是混合了酥骨散的。你應該知道,服了我這酥骨散,你就會骨軟筋酥,要想和我拼命,那也是決不可能的了。好,話已說明,你是要死還是要生,全憑你自己了,只要你肯聽我吩咐,我就給你解藥。」

  雲浩運氣三轉,真氣凝聚丹田,冷笑說道:「劃出道兒來吧!為何不敢站出來和我說話!」說罷,一聲長嘯,四壁響起回聲,震得厲抗天耳鼓嗡嗡作響,他這一聲長嘯,倒不是用來向厲抗天示威的,心裏想道:「不知單大哥已經到了沒有,要是他已經到了約會之處,定能聽得見我這嘯聲。」

  厲抗天耳鼓嗡嗡作響,不禁吃了一驚,這才知道雲浩的內功深厚,竟還在他估計之上。但雖然有點吃驚,卻還是有恃無恐,當下冷笑說道:「你的獅子吼功,功力確是不弱,可也還嚇不了我。好,你要我劃出道兒,那你洗耳恭聽吧!」

  雲浩見他身形一現,立即撲上前去,他隨身佩帶的寶刀已掣在手中,左刀右掌,刀削敵腿,掌劈敵胸,只聽得「噹」的一聲,黑漆的石窟之中火花四濺!

  雲浩的寶刀斫著了一個精銅鑄成的獨腳銅人。這獨腳銅人是喬北溟當年所用的兵器,傳給厲抗天的,厲抗天事前把銅人藏在石筍後面,他將雲浩引到潭邊方始發難,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可以在潭邊的這根石筍後面,隨時取用兵器。厲抗天見自己的兵器抵擋得住雲浩的寶刀,放下了心,冷笑說道:「雲家刀法,果然名不虛傳。但我的銅人卻也未必輸給你的這柄寶刀。」說話之間,銅人的長臂點向雲浩胸口的「璇璣穴」,黑暗之中,認穴竟是不差毫黍。

  雲浩何等武功,焉能給他點著?在亂石叢中,一個「盤龍繞步」,聽風辨向,已是立即避招進招了。厲抗天把銅人舞得呼呼風響。劈頭打下。雲浩暗運內家真力,寶刀在銅人身上只是輕輕一劃,但聽得聲如鳴鐘擊鼓,銅屑紛飛,銅人身上,又添上了一道傷痕。與此同時,雲浩也覺得一縷極為陰寒之氣,瞬息間便傳到了他的掌心,透過了他的手少陽經脈。

  雲浩心頭一震,「聽說喬北溟當年以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和隔物傳功的本領稱霸武林,看來,這兩種功夫,厲抗天如今都已得到了他的衣缽真傳了。」雲浩猜得不差,不過也只是猜中一半,厲抗天的「修羅陰煞功」只練到了第七重,「隔物傳功」的本領也只是僅及乃師的一半。要是他有喬北溟當年的本領,雲浩武功再強一倍也是難以抵擋。雖然只及師父一半,厲抗天使出了「隔物傳功」本領,把陰煞之氣,透過了雲浩的手少陽經脈,雲浩原先服下的酥骨散的毒性,亦已給它引發。

  雲浩一面要運功抗毒,一面要對付強敵,不覺漸漸有了頭昏目眩之感,心裏想道:「我要是獨自在靜室運氣療傷,不受旁人騷擾的話,最少可以支援一個時辰,如今要內抗毒、外禦敵,恐怕最多只能支援半個時辰了,我必須速戰速決!」

  雲浩呼的一口氣噴將出來,厲抗天但覺撲面冰寒,但這股寒流瞬即過去,接著便感到有如春風撲面,竟自有點懶洋洋的感覺,厲抗天心頭大駭,「想不到雲浩的內功竟是深厚如斯!」原來雲浩是把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以上乘內功,一口氣噴將出來的。厲抗天先感寒冷,後感溫甜,其故在此。溫和的是雲浩本身的純陽之氣。

  當下雲浩採取速戰速決的打法,一刀快過一刀,厲抗天也把獨腳銅人舞得拔風也似!

  但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震得四面石壁回聲不絕,回聲匯合,有若鬱雷!雲浩這柄寶刀有斷金切玉之能,刀鋒一劃,銅人便是一道「傷痕」!不過片刻,銅人身上已是傷痕斑斑,碎片紛飛,不過厲抗天熟悉這七星岩的地形,騰挪閃展,隨意而為,不愁碰著那些尖削的石筍。是以雲浩雖然佔了上風,急切之間,想要傷他,卻是不能。

  正在雙方捨死忘生,施展平生所學,這黑暗中激鬥之際,忽聽得「鏗鏗鏘鏘」之聲在潭邊又響起來,雲浩初時以為是那個洞中高士,又在彈琴。繼而一聽,不是水聲,不是琴聲,卻是彈奏琵琶的樂聲。說是「樂聲」,但聽進了耳朵裏,心頭上卻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厭煩之感!雲浩一聽,便知來者定是邪派高手。

  既是邪派中人,那就十九是厲抗天的同黨了,他期待的是老朋友單拔群能夠及時來到,想不到卻是敵人及時來了。果然琵琶之聲未絕,說時遲,那時快,只覺微風颯然,黑暗中已是有物向著雲浩飛來,雲浩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寶刀一立,把暗器碰落,原來是一枚透骨釘。

  雲浩喝道:「你是何人,偷施暗算?」那人笑道:「任你見多識廣,難道不知道我這一門的鐵琵琶,乃是連著暗器使用的嗎?」

  「鐵琵琶?鐵琵琶?」雲浩驀地想起武林前輩曾經和他談過的一個武林怪傑,這人名叫尚和陽,還是在張丹楓之前成名的人物,為人介乎邪正之間,在張丹楓成名之後,他就不知踪跡了,尚和陽手創鐵琵琶這種外門兵器的獨特打法,似乎並沒傳人,他和張丹楓是否結過梁子,雲浩也不知道。這個人既然會用鐵琵琶,想必不是他晚年在江湖上失踪之後所收的弟子,就是他的尚未為人知道的後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從石筍叢中閃出,鐵琵琶夾著勁風,居高臨下,已是朝著雲浩的天靈蓋猛砸下來,雲浩聽風辨器,寶刀一揚,和那人的鐵琵琶碰個正著,響起一片極為難聽的金屬交擊的噪聲,雲浩越發感到心頭煩躁。他的寶刀劈不開對方的鐵琵琶,對方的鐵琵琶也砸不壞他的寶刀。雙方真力一觸,大家都是禁不住身形一晃,顯然這人的功力在厲抗天之上,不在厲抗天之下,和雲浩幾乎旗鼓相當。

  如此一來,雲浩以一敵二,可就更難對付了。何況他還中了酥骨散之毒,時間多過一分,他就多加一分不利。

  劇鬥中,雲浩氣力漸感不支。那人的鐵琵琶腹內中空。藏著如透骨釘、梅花針之類體積較小的暗器,和雲浩作繞身游鬥,忽而遠攻,忽而近襲,暗器源源不絕的從琵琶腹內發射出來。「嗤」的一聲響,一枚透骨釘擦肩飛過,把雲浩的衣裳穿了一個小孔。

  厲抗天喝道:「莫說你打不過我們二人,就算是打得過,你中的毒也就快要發作的了,你當真不要性命了嗎?頑抗無益,我勸你還是依從我的話吧!」雲浩澀聲說道:「你要我依從什麼?」

  厲抗天道:「尚兄,反正他是逃不出咱們掌心的了,讓他有點功夫考慮吧。」那人說道:「好,你和他說個明白,看他識不識得好歹。」兩人收了兵器,一左一右的站在雲浩旁邊,仍然採取夾攻之勢。厲抗天緩緩說道:「張丹楓不在天山,必定是躲在什麼地方,精研劍法。我已經得到消息,你最近曾經見過張丹楓,他是不是把他的最新劍譜,交了給你。」

  雲浩這才知道,原來他們要的是張丹楓的無名劍法。不覺心頭一震:「怎的他們消息如此靈通?我到石林探訪姑夫的事,去前只和單大哥一人說過,那也是好幾年的事了。而成行則是去年的事,單大哥是決不會向別人洩漏的。是誰告訴他們的呢?」

  厲抗天道:「怎麼樣?你是想要劍譜還是想要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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