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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凌浩笑道:「我有現成的書房正好請呂大哥住下。咱們二十年沒有見面,不是我說晦氣的話,我倒希望呂大哥在這裏多住一些時候呢!」

  呂東岩笑道:「我本來是想你們兩位到我那裏去的,現在卻在你家住下了。令郎不見我回來,只怕是難免焦急了。」說話的時候,眼睛望著秦龍飛。

  秦虎嘯老於世故,一見他的眼神注視著秦龍飛,便即明白他的用意,心想道:「鐵威在他家裏養病,我和凌大哥要照料他,目前是不能前往探望威兒的了,可以離開這裏的就只有龍兒一人。不過這孩子武功尚未練成,為人又是經常輕舉妄動,聰明有餘,成事不足。若任他孤身涉足江湖,我如何放心得下?」

  凌浩與老朋友心意相通,知他為難,便即哈哈笑道:「小兒在呂大哥家裏養病,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待大哥貴體康復,咱們一同去不更好麼?」

  秦虎嘯吩咐兒子道:「龍飛,你回去告訴你娘,說我今晚不回家了。明天我也沒空回去,武館那班生徒,就由你替我傳授吧。」他那武館中的生徒,都是鄉人子弟,練武的目的,不過為了強身,是以平時也多是由轟天雷代師傳藝的。秦龍飛的功夫雖未練成,教這些生徒自是綽綽有餘。

  秦龍飛悶悶不樂過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武館的幾個生徒來到,秦龍飛道:「今日我教你們,咱們到後山那塊草地上去練好不好?」那幾個生徒正在練到「對撲」的功夫,秦家的天井平時是用作練武場的,他們正嫌天井不夠寬廣,有幾對相撲的話,就容納不了,聽得秦龍飛要帶他們到山上去,大家都是十分高興,齊聲說好。

  秦龍飛本來要到山上散散心的,但昨晚的事情卻老是盤旋腦海,越想越不舒服。

  他平時也沒有教人的耐心,如今碰上他心裏不舒服,教得可就更草率,越來越不耐煩了。

  有一個小弟子入門未久,秦龍飛給他「餵招」,出手不知不覺重了一些,把他重重地摔了一個筋斗。

  這小弟子摔破了額頭,好在流血不多,敷上金創藥也就止了。但雖傷得不重,這小弟子卻是面子難堪,禁不住就埋怨起秦龍飛來:「平日大師哥教我,教得又好又不會摔我,唉,他出了門,可就活該我倒楣了。」

  秦龍飛正自滿肚皮不舒服,這小師弟雖沒有直接說他,卻分明是拿他來與轟天雷比較,這正是挑了他的瘡疤。秦龍飛不禁動了怒道:「練武的人那有不挨打的,這是你自己愚笨,卻來怨我!」

  那小師弟摔破了頭還要挨罵,忍不住也就反唇相譏,說道:「二師哥,不錯,我很愚笨,但你可是十分聰明的呀,大師哥也遠遠不及你的聰明。但怎的你練的本領卻又遠遠比不上大師哥呢?」

  秦龍飛大怒道:「好,你們眼中只有大師哥,我不教你們了!」

  那小師弟咕噥道:「不教就不教,希罕麼?」秦龍飛面色鐵青,握起拳頭,但一想自己已經摔破了他的頭,若再打他,未免有失師兄風度,同門固然不服,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責罵,這一拳如何還能夠打出去?

  生徒中幾個年紀較長的連忙作好作壞地勸解:「小桂子,你怎可對二師哥如此無禮,還不趕快給二師哥叩頭賠罪。」「二師哥,小桂子年紀小不懂事,你別和他一般見識。」「請二師哥息怒,指點我們功夫。」

  秦龍飛尷尬之極,嘆口氣道:「我怎會與小桂子一般見識,不過我今日有點不舒服,你們自己回家練吧。」

  鬧出了這件不愉快的事,大家都是興趣索然,也就不想再跟秦龍飛練武了。年紀較長的那個生徒道:「二師哥身體不舒服,咱們一同回去吧。」秦龍飛道:「你們不必理我,我在這裏多待一會。」那生徒道:「是是。」眾人盡都散了。

  秦龍飛呆了一會,頗為懊悔自己的失態。那班生徒已走得遠了,山風吹來,卻還隱隱聽得見他們在議論自己:「二師哥那裏是身體不舒服,他是心裏不舒服!」「小桂子,你說話也不知避忌,二師哥最不高興人家說他比不上大師哥。他雖然沒說出來,我們都是知道的。只有你不懂事。」小桂子道:「我不是不知,只是氣他不過。其實他也是比不上大師哥嘛,我也沒說錯。他以後罵我,我還是要這麼說。」「好了,好了,小桂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二師哥的氣量也的確是狹窄一些,怪不得小桂子說他。」

  秦龍飛聽得他們的議論,胸中塞滿了悶氣,想道:「爹爹看不起我,師弟看不起我,什麼光彩都給凌鐵威這渾小子佔盡了。我幾時才有出頭的機會?」

  山上只剩下他一個人,胸中悶氣難消,忍不住就使開拳腳,幻想是轟天雷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拳一腳都是打到轟天雷的身上,以發洩自己胸中的悶氣。

  「砰」的一聲,秦龍飛一拳打在一顆松樹上,拳頭腫了起來,痛得他十分難受。樹葉紛紛落下,樹枝卻沒有一根折斷。

  這一痛倒令得秦龍飛清醒過來,不由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想道:「我確實是比不上這渾小子,再練十年只怕也未必比得上他。」原來他最後那拳乃是霹靂掌中的一招重手,轟天雷也常常用拳擊松樹練功,他每打一拳,樹枝最少要打斷十根八根。

  就在這時,忽聽得樹後有人冷笑。秦龍飛吃了一驚,喝道:「是誰?」聲猶未了,只見松樹後面走出一個青衣漢子來。

  秦龍飛一見此人,不由得心中起了一股寒意。原來這人雖然是口裏發出笑聲,臉上卻是陰森森的木然毫無表情。

  秦龍飛喝道:「你笑什麼?」青衣漢子淡淡說道:「笑你花拳繡腿,縱然再練十年,也是比不過人家。唉,你不知上進,比不過人家就只知道發脾氣,氣爆了肚子有何用?唉,當真是可笑呀可笑!」

  從這幾句話中,可知這個人是早已來了的,那班生徒議論秦龍飛的說話,他都已聽見了。

  按說以秦龍飛的聰明,自應知道此人決非尋常之輩,但此時他正在火氣上頭,聽了這番譏諷的說話,有如火上加油,不由得大怒說道:「聽你這麼說,你一定是高明得很了?」

  那人冷冷說道:「高明二字,難說得很,這要看是對什麼人而言?」說話之際,側目斜睨,一副看不起秦龍飛的神氣。言下之意,自然是說,他要比秦龍飛高明得多。

  秦龍飛氣往上衝,冷笑說道:「我比不過人家難道就比不過你?好,你這麼說,我倒要領教領教。」

  青衣漢子卻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能和你過招。」秦龍飛「哼」了一聲,笑道:「口出大言,原來胸也並無實學,你既然不敢和我比劃,那就別在這兒胡說八道。」

  青衣漢子仍是那副木然毫無表情的面孔,一點也不生氣,說道:「你懂什麼,我不和你過招,這是有原因的。不過,只是比一比本領嘛,那倒可以。」

  秦龍飛道:「如何比法,劃出道來。」

  青衣漢子道:「可得有言在先,你若比不過我,在你輸得心服口服之後,我可要你磕頭拜我為師。」秦龍飛是一個易於激動的人,無暇思量利害,登時大怒道:「你輸了呢?」那人笑道:「禮尚往來,當然我也拜你為師,儘管你的年紀可以做我兒子。」

  秦龍飛喝道:「好,這就比吧!怎樣比法?」心裏想道:「這只是文比,不是武比,他說過要我輸得心服口服才拜他為師,萬一當真比不過他,我口說不服,那也不算違背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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