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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金釵挑破當年夢 慧劍難揮往日情(2)


  此時他若不經意的淡淡道來,可把宇文雄嚇了一大跳,叫道:「葉淩風當真是如此對付你麼?這手段也未免太卑鄙、太狠毒了!」

  黑衣少年笑道:「在我倒不覺什麼稀奇,我受他的害也並不僅只是這次。」

  宇文雄詫道:「從前他也害過你?」

  黑衣少年道:「不錯,只不過第一次不是他直接傷我就是了。那次是華山醫隱華天風救了我,這一次則是我命不該絕。」

  黑衣少年接著笑道:「別老是談我的事了,也該輪到我問問你啦。怎麼你對你大師哥的手段感到驚奇,你還以為他是好人嗎?」

  宇文雄慚愧說道:「我後悔當時不信你的話。但我還想問一間你,葉淩風何故兩次三番要謀害你,你和他本來是熟識的麼?你知道他的來歷?」

  黑衣少年道:「從前不知道,現在則已知道了。他是四川總督葉屠戶的兒子,這麼一說,你總該明白他為什麼要害我了吧?他想要成為江大俠的掌門弟子,給清廷充作奸細,誰對他可能有所不利,他就要害誰。他不是也陷害你麼?」其實這黑衣少年還未曾說出真正原因,因為他才是「真葉淩風」。

  宇文雄「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這樣。」因為他已經知道葉淩風的身份,所以並不特別驚奇。

  黑衣少年看了他的神情,笑了一笑,說道:「你現在大概也已知道一些了。我未能為你盡力,很是過意不去。不知你可曾剖白冤情沒有?」

  宇文雄道:「多謝兄台關心。我已經見著了我的師父,得到他老人家許我重返師門了。」

  黑衣少年說道:「喔,你已經見著師父了。你這大師兄的身份來歷,你師父知道沒有?」

  宇文雄道:「都知道了。我師父此際正在黃村養病,離此不過百里之遙。你要不要去見一見他?」宇文雄已經可以斷定這黑衣少年是自己人,心想不妨讓他去見見師父,這黑衣少年武功高強,也許還可以留下來幫張士龍的忙。

  黑衣少年吃了一驚,問道:「養病?你師父得了甚麼病?」

  宇文雄道:「就是因為給葉淩風這奸細氣成了病的。如今已經延醫調治,大概不會有甚麼危險,你若要去見他,我可以告訴你怎麼尋找。」

  這黑衣少年本來是要去找尋姑父說明真相的,但此刻他聽說江海天已經知道了那假冒自己的葉淩風的身份來歷,那麼自己也就不必急於去見江海天了。而且他父親也曾吩咐過他,除非是有很不得已的事情,否則在馬薩兒國的王子未繼位以前,是不許他表露身份的。話中之意,當然也就包括了不必急於和江海天認親這件事在內。

  黑衣少年沉吟半晌,說道:「宇文少俠,請恕我冒昧,我倒想先問你一件事。」宇文雄道:「咱們一見如故,有話但說無妨。」其實這「一見如故」,應該改為「再見」方才「如故」。宇文雄初會黑衣少年之時還是猜疑不定的。

  黑衣少年當然不會挑剔他的言語,哈哈一笑,說道:「你半夜三更還在趕路,可是身有要事麼。」

  宇文雄心頭一震,要知師父要他去代師清理門戶,這是極端機密之事,師父也曾叮囑過他,不許洩露風聲給外人知道。這黑衣少年雖然是「俠義」,一路,但是未得師父允許,好不好告訴他這個秘密呢?

  宇文雄一時躊躇未決,便先問那少年道:「說了半天,我還未曾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黑衣少年心道:「其實我的名字你早已知道了。」當下說道:「名字本來無關緊要的,像葉淩風這個名字不是本來很好麼,但給一個奸細一用,可就要不得了。所以緊要的還是看人。你說是不是?」宇文雄想不到問他的名字卻引起他一頓牢騷,甚是莫名其妙,只好點頭說道:「是,是,但你的真名實姓可肯告訴我麼?」

  黑衣少年笑道:「我對姓名向不重視,隨你叫我張三也好,李四也好,都無所謂。」宇文雄睜大了眼睛,心道:「這人怎麼如此古怪,難道他是有甚麼避忌,須得隱姓埋名?」

  黑衣少年又笑了一笑,說道:「但你既然固執世俗之見,一定要我有個真名實姓以便稱呼,我告訴你亦是無妨。我姓唐──」說到此處,發現宇文雄心有詫異之色,瞿然一省。心道:「哦,是了。剛才那女子將我的姓氏叫了出來,想必他也已經聽見了。」便即改口道:「我是唐努烏梁的漢人,嘿,嘿,不幸得很,跟你那個做了奸細的大師兄是一個姓,也是姓葉,名叫慕華。」接著朗聲吟道:「人于宋後羞名檜,我到墳前恥姓秦。這是從前有一個姓秦的人,在秦檜墓前做的詩。嘿,嘿,其實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即使同名同姓,又有何妨?」

  宇文雄心想:「原來他是恥于與葉淩風同姓,故而發了一頓牢騷。」宇文雄怎想得到他是「正牌」的葉淩風,故而儘管他在話語之中已經透露真相,宇文雄還是未能領悟。

  不過這黑衣少年卻也不是胡亂捏造一個名字的,他的父親葉沖霄原是馬薩兒國的大王子,本姓「唐努」,「漢姓」才是跟他義父姓葉。故而這黑衣少年也有一個漢人的姓名和一個他本國的姓名。本國的姓名攻作「唐努彌支」「唐努」是姓,「彌支」是名。「彌支」的漢譯即「愛慕中華」之意。葉沖霄因為曾受漢人大恩,妻子也是漢人,故而給兒子取了這個名字。做書人為了敘述方便,以後也就改稱這個黑衣少年為葉慕華了。

  葉慕華報了姓名,笑道:「你還未曾答覆我的問題呢。」宇文雄道:「這個,這個──」葉慕華笑道:「要是你不方便說,那就不說也罷,我問得本來是有點冒昧。」

  宇文雄道:「不,不,兄台請別誤會。小弟其實也沒有甚麼特別的事。不過是奉了師父之命,要到四川去拜訪幾位武林前輩,這幾位武林前輩都是朝廷重犯,不願透露姓名的。」宇文雄因為葉慕華處處關心自己,不願給他有個「見外」的感覺。他所說的也是實話,不過不夠完全而已。因為他倘若到了小金川,當然也要拜訪許多武林前輩,例如義軍首領冷天祿、冷鐵樵叔侄,以及青城派的蕭青峰、蕭志遠等人的。

  宇文雄雖然沒有說出代師「清理門戶」之事,但葉慕華何等聰明,一聽心中就已明白,知道他是要去四川幹甚麼的了。

  葉慕華心裡想道:「我姑父既在病中,做徒弟的宇文雄不在他身邊服侍,卻要披星戴且地趕到四川去,不問不知,當然是奉了師父之命的了。聽他剛才所說,我姑父已經知道了那小子的身份來歷,而現在在四川「圍襲」義軍的清軍主帥又正是那小子的父親──出了名的殘害百姓的劊子手葉屠戶。將這兩件事情連起來推究,莫非是那小子也已經到了四川,混進了義軍之中?而宇文雄則是奉了師父之命去揭發他的?」葉慕華人極聰明,雖然沒有完全猜中,卻也對了個十之七八。

  但葉慕華卻不說破,只作了個意外歡喜的神情,笑起來道:「這可就真是巧極了,我也正要到四川去,宇文兄若是不厭棄的話,咱們正可以結伴同行,令師那兒,就留待以後若有機緣,再去拜謁了。」葉慕華是因為宇文雄身上負有重大的任務,故而要想與他同行,以便暗中保護他的。

  葉慕華這麼一說,宇文雄怎好意思拒絕?心想:「此人武功高強,有他同行,倒是一個良伴。只是若到了小金川,我的事情可不便對他明言。」於是問道:「不知葉兄是往川東還是川西?」葉慕華道:「我是前往川東,宇文兄呢?」宇文雄道:「我是前往川西。」葉慕華道:「可惜,可惜,咱們入川之後就要分手了。不過從這裡到四川有數千里之遙,少說也要走半個多月吧?在路上我也可以向兄台請教許多武功了。」

  宇文雄聽說他是前往川東,放下了心事,說道:「葉兄客氣,說到武功,我只有求你指點的份兒。葉兄,你肯與小弟結伴同行,小弟也正是求之不得。」

  其時月亮已過中天,是三更的時分了。葉慕華道:「今晚不能趕路的了,你打了一場,早點安歇吧。看這天色,不會下雨,在草地上也可睡一大覺。」

  宇文雄道:「是。出門人隨遇而安,小弟也準備了隨時餐風露宿的。」當下將那匹坐騎喚來,解開一個包裹,取出一個輕便的帳篷,就在草地上搭起來。要知身有武功之士,在野外露宿,對猛獸倒是不用懼怕,卻須防備毒蛇。因為猛獸之來,必有吼聲,而毒蛇卻可在不知不覺之間咬你一口。有了帳篷,可以防備毒蛇的侵襲。

  他們在搭起帳篷,清理草地上的碎石泥塊之時,卻發現了一枚黃澄澄的東西,原來就是那女賊用來打宇文雄的那支金釵,掉在草地上的。宇文雄想起剛才之事,自己僥倖只受了一點輕傷,這口氣還沒有過去,正想把金釵拋開,葉慕華卻先撿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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