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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詳查往事多疑竇 欲試奸徒辨假真(1)


  江海天恐怕竺尚父多心,說道:「竺老前輩也請到藥王廟安歇吧。我本來要拜訪你的,只恨不知仙居何處,未曾如願。難得今日在此相逢,務請竺老前輩多留兩天,讓我得有機會請教。」

  竺尚父道:「不,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多謝江大俠的好意。」

  穀中蓮道:「竺老前輩可是嫌我們招待不周麼?我們的地方雖然不夠,也不在乎多老前輩一人。不如叫你的部屬先回去,你留下來做我們夫婦的客人吧。」穀中蓮說話極有分寸,她是邀請竺尚父做他們夫婦的客人而不是大會的客人,這就既顧全了竺尚父的面子又不致令大會為難,而且有江海天陪伴著他,也不用擔憂出什麼岔子。其實,穀中蓮對竺尚父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竺尚父道:「谷女俠不必客氣了。我還是回去的好。一來你們剛剛遇上災禍,我不想給你們多添麻煩;二來我也確實有些緊要的事情急需回去。但我在臨走之前,卻想和江大俠說幾句話。」

  穀中蓮聽他說得坦白,也就不再挽留,當下說道:「好,既然如此,海哥你就送竺老前輩一程。」

  江海天與竺尚父一同離開,走到無人之處,竺尚父道:「江大俠,我先要向你謝罪,你的記名徒弟李光夏在我那兒,我本應該早就把他放回來的。」

  江海天道:「這孩子得有親近老前輩的機會,也是他的福氣。上官泰已經對我說了,說你很看得起這個孩子,對他視同子侄,我也是很感激的。不過,我受了他父親的囑託,對他的撫養之責,我是責無旁貸,所以不能不請老前輩讓我領回。老前輩要是不嫌我高攀,我想讓這孩子拜你作義父,這樣,可以兩全其美。」

  竺尚父道:「好,這就再好也不過了。我這次回去,遲則百天,少則兩月,便可把這孩子帶來。」

  江海天道:「竺老前輩要是見了令親上官前輩,也請代我問候。」

  竺尚父歎口氣道:「上官泰已被我所囚,實不相瞞,我這次要趕回去,也正是為了要釋放他,並向他謝罪呢。」原來上官泰那晚被楊鉦暗算,養好了傷之後,便到竺尚父那兒報信。竺尚父有了楊鉦先入為主之言,不肯信他的話,反而將他扣留起來。此時尚囚禁在他的家中。

  江海天有點擔憂,問道:「竺老前輩,你家中還有什麼人,我只怕楊鉦會趕在你的前頭,跑去加害他們。」

  竺尚父笑道:「楊鉦這廝雖是喪心病狂,但諒他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到我的家中胡鬧。」竺尚父這個襟弟,在他積威之下,一向都是難恭唯謹的,是以他說得如此自信。江海天覺得他未免太過輕敵,但兩人畢竟乃是初交,竺尚父既然如此自信,江海天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竺尚父笑過之後,卻又歎口氣說道:「我也真想不到楊鉦背著我會這麼胡作非為!我把好人當作壞人,把壞人當作好人,黑白不分,當真是有眼無珠了。江大俠,你放心,你被他捉去的那個徒弟,我一定替你找回來。這次禍事因我而起,我非常慚愧,我也要請你在天下英雄之前為我謝罪。」

  江海天道:「人誰無過,一時的誤會也算不了什麼,只要咱們走的是同一條路,那就是好朋友了。竺老前輩,請恕我冒昧,我要請教老前輩一樁事情。」

  竺尚父道:「請說。」

  江海天道:「我曾聽上官泰言及前輩也有抗清之意,不知前輩此來,只是為了要找我呢?還是要想結識天下英雄,共商抗清大計?」由於竺尚父一直未曾表明態度,故此江海天非得在他臨走之前,弄個明白不可。

  竺尚父道:「我也知道群雄因我來歷不明,難免有見疑之意。我約江大俠出來說話,就正是要向江大俠布露腹心。」

  江海天道:「多謝前輩見信。晚輩並非要打探前輩的來歷,若有為難之處,不說也罷。」

  竺尚父縱聲笑道:「浩浩江湖求俠骨,竺某平白活了幾十年,今日方始遇上一位我所心服口服的大俠,還有什麼不可說的。古人雲: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江大俠若認為竺某可以結交,竺某癡長幾歲,你就叫我一聲大哥如何?前輩二字則是不敢當了。」

  江海天見竺尚父如此豪爽,便道:「好,那麼大哥請說。」

  竺尚父笑道:「那麼我就實話實說了。我和你們走的可以說是同一條路,也可以說不是同一條路。」

  這個答覆倒是頗出江海天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詫而問道:「此話怎講?」

  竺尚父道:「我本來是西域一個小國的王子,國名庫車,被清兵所滅,亡國已有百餘年了。上官泰先祖是我國大臣,國亡之後,兩家一同逃出來的。至於楊鉦則是漢人。滿清是我世仇。我當然是要抗清的,但我志在複國,與你們漢人的舉義,目標不盡相同。所以說是同一條路又不是同一條路。」

  江海天本來就有點懷疑他不是漢人,因為漢人中姓「竺」的很少,這個性本來是胡人姓氏,但因中國歷史上經過幾次民族的遷徙、大混合,胡人內遷,與漢人同化之後,也還有仍保留原來的姓氏的。「竺」姓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江海天雖有懷疑,卻還想不到他竟是一個小國的王子。

  江海天道:「咱們雖然目的不盡相同,但都是志在驅除勒虜。咱們可以各自行事,但希望彼此相助。」

  竺尚父道:「這個當然。將來你們的義軍起事,若有要我稍盡綿力之處,江兄只須遣人送一個信,我定必效勞。」當下,將幾個可以與他取得聯絡的地點,告訴了江海天。

  江海天驀地想起一事,說道:「阿爾泰山腳下,有一個小國叫做馬薩兒國,與貴國原來的疆土隔著一個一千多裡的大草原,因為它處在極邊之地,且有大山屏障,得以倖免滿清的吞併。不知竺兄可知道這個國家麼?」

  竺尚父笑道:「我正想與老弟說呢。我不但到過馬薩兒國,而且我還是在馬薩兒國第一次聽到老弟的大名的。」

  江海天喜道:「哦,這麼說你是見過馬薩兒國的國君的了?」江海天與唐努珠穆已有十多年未曾見面,他之所以向竺尚父探詢,就是想知道一點唐努珠穆的消息。

  竺尚父道:「令親在西域威名遠播,他把馬薩兒國治理得很好,國家雖小,卻無殊世外桃源。我就是因為聽得唐努珠穆是個賢王,且又身懷絕世武功,這才去拜訪他的。」

  江海天道:「哦,是他和你談起我的?」

  竺尚父道:「不錯。我去拜訪他,他極是和藹,一點也沒有國王的架子,倒像個武林中人。我和他談論武功,談得興起,我就邀他比試一場,他也答應了,結果比了內功,又比了劍法,都是不分勝負。這還是我第一次碰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我對他甚為佩服,一時酒酣耳熱,就套了一句你們漢人的成語說道:『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以咱們兩人的武功,只怕中原各大門派,也是無人能敵的了。不料唐努珠穆卻道:『不然,不然,天下之大,高人異士不知多少。別人我不知道,我的妹夫他是漢人,他就遠勝於我!』我就是因為聽得他盛讚江兄,這才引起我要找個機會與江兄比試的念頭。」

  江海天得知唐努珠穆的消息,很是高興,謙虛了幾句,又再問道:「我這位內兄還有什麼說話。」

  竺尚父似是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那掌門弟子,我剛才聽你叫他名字,是不是叫葉淩風?」

  江海天道:「不錯。淩風入門未久,武功還差得遠。日後行走江湖,尚盼竺兄多多照顧。」

  竺尚父笑道:「這個當然。但你這位掌門弟子──」說了半句,忽然停了下來。

  江海天道:「怎麼樣?可是他有什麼不對?」

  竺尚父道:「不是,不過,我想起剛才之事,有點好笑,又有點奇怪。」

  江海天詫道:「淩風做了什麼事情?」

  竺尚父道:「他是今日第一個向我挑戰的人。」

  江海天道:「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當時也許是他要維護師門,出於誤會,故才如此大膽的。竺兄可莫見怪。」

  竺尚父道:「我當然不會怪他。我也並非因他不自量力而感到好笑的。」

  江海天莫名其妙,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竺尚父笑道:「不是你剛才叫出他的名字,我還認不出他呢。他的相貌和小時候幾乎完全兩樣了。不過,我是大人,十年的相貌變化,相信不會很大,但他也認不出我,還向我挑戰,所以我才覺得有點奇怪又有點好笑。」

  江海天奇道:「竺兄從前是見過小徒的麼?」

  竺尚父道:「不錯。他是你的內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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