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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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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山下經過,忽聽得山坡上有喝罵聲,有呻吟聲,他動了好奇之心,上去一看,只見山坡上橫七豎八的十幾個屍體,死的都是穿著御林軍軍官服飾的人,但還有個軍官未死,身上滿是血汙,正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前面躺著一個黑衣少年,也還沒死,瞪著兩隻又大又圓的眼睛,是憤怒也是恐懼,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軍官拿著刀向他爬來。他傷得比那軍官更重,那軍官還可以在地上爬,他卻是絲毫也不能動彈了。 兩年前那個葉廷宗還是個剛剛出道的少年,有著一股朝氣,懷著一股雄心,想要出人頭地,幹一番事業的。 怎樣才算是「出人頭地」?應該幹的是什麼「事業」!每一個年輕人都會考慮自己的前途,對這兩個問題也有各各不同的看法。 葉廷宗的父親是朝廷大官,他的師父則是個反清志士,這兩個人的看法當然更是截然不同,而在葉廷宗的身上則同時受了兩種不同的影響。 葉廷宗是個聰明人,在他出道之時,已經是對自己的前途再三考慮過了,「我爹爹如今已官居陝甘總督,跟我爹爹,取功名是易於拾芥,但博得一頂烏紗,就算是出人頭地了麼?」 「我爹爹做的是韃子皇帝的官,他在衙門裏也許還不清楚,我在外面卻是知道的,凡是有點血氣的漢人,那個不想驅除韃虜,還我河山?看來滿洲韃子遲早都要給逐出關外,只不知是什麼時候罷了?」 「走師父的路雖然危險,但成則可以建不世的功業,敗也可以有個俠義的美名。走爹爹的路看是容易,其實也不見得穩妥。如今民變四起,『亂象』已萌,依靠清廷,也不見得能保住榮華富貴?如果韃子真被逐出關外,連身家性命也未必能夠安全。」 儘管當時的葉廷宗有許多個人的打算,但卻還是選擇了反清的道路。因此他出道之後,就無時不在留意,想要結識反清的豪傑,江湖上俠義道中的英雄。只可惜他師父遠走邊疆,與中原的俠義道聯絡已斷,而他又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未曾揚名立萬,縱然想盡方法要結納反清豪傑,但反清豪傑額上沒有刻字,也只有等待機會,可遇而不可求了。 這機會好不容易給他碰上了。此刻,他在積石山上看見那個軍官,正在爬過去拿刀要殺那黑衣少年,心頭一動,不禁又驚又喜,想道:「這少年獨力殺了十幾個軍官,一定是反清的俠義道中一個重要人物,妙在他如今已受了重傷,而要殺他的那個軍官也受了重傷,此際我去救他,不費吹灰之力。我救了他的性命,他當然要感恩圖報,提攜我了。哈哈,既然絲毫沒有危險,何樂不為?」 葉廷宗打定主意,立即行動,悄悄地跑到那軍官後面,那軍官正在地上爬,連他是誰也不知道,就給他一劍插下,刺了個透明的窟窿。 那黑衣少年嘶啞著聲音說道:「多謝義士拔刀相助,但你還是趕緊走吧,我、我不行了。」說到後來,已是氣若遊絲,聲音斷續,微弱之極。 葉廷宗大失所望,心道:「這人傷得如此之重,要是當真不能救活,那就白費了我的心機了。好壞也得試他一試,他要死也不能讓他立即使死。」 山上有間破廟,葉廷宗抱起那個少年,說道:「兄台安心調養,小弟最佩服俠義之士,即使有天大的危險,我也得服侍到你貴體康復,陪你下山。」心中則在思忖,「這些鷹爪都已給他殺了。他們的同黨當然是要來尋找的,但決不能這樣快到來。至少今天是沒有危險的了。機會難逢,無論如何,也得藉他作個進身之階。」 黑衣少年那裏知道他的心中另有利己的打算,不禁滿懷感激,滿眶熱淚,完全把葉廷宗當作了同道中人。 葉廷宗將他抱進破廟,那少年已是沒有氣力說話。葉廷宗道:「你武功這麼好,隨身一定帶有傷藥,小弟代你取出來吧。」那少年點了點頭,隨即卻又搖了搖頭。 葉廷宗怔了一怔,但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想一想便明白了那少年的意思。他點頭是表示身上有藥,搖頭是表示縱然有藥,亦已無濟於事。葉廷宗道:「吉人天相,兄台切莫灰心。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即使有甚三長兩短,也總得盡人事而聽天命。兄台身上若是有甚秘密物事,小弟決不會亂動。兄台想來可以相信小弟?」 那少年給他說得倒有點不好意思,又點了點頭,葉廷宗把他身上的東西都掏出來,果然有兩個裝著藥丸藥散的小瓶,另外有一把金豆,幾錠碎銀,還有一封書信,封面沒有受信人的姓名,火漆密封,料想是封重要的書信。 金銀也還罷了,那封書信卻令得葉廷宗怦然心動,想道:「果然所料不差,這封信多半是給那個反清的領袖的。」他裝作毫不在意,只留下兩個藥瓶,金銀書信,仍然放回少年懷中。 葉廷宗認得那瓶藥散是金創藥,問道:「這一瓶子的藥丸是內服的傷藥吧?」少年點了點頭,葉廷宗給他敷上了金創藥,打開水囊,餵他吞了幾顆藥丸。這藥丸確是醫治內傷的妙藥小還丹,但少年傷得太重,小還丹也只能讓他苟延殘喘而已。少年服藥之後,暗自運氣,只覺四肢百骸,痛如刀割,他是個武學行家,已知自己是斷了奇經八脈,天下能夠治療此傷的只有華山醫隱華天風一人。 華山與積石山相隔數千里,黑衣少年自知只有一個時辰可活,那是決計不能前往華山求醫的了。這時他服了小還丹,稍稍提起了一點精神,遂嘆口氣說道:「我在臨死之前,得以結識你這樣一位好朋友,死亦可以瞑目了。兄台高姓大名,尊師那位?」 葉廷宗也看出了他的迴光反照之象,還想勸慰他幾句,那少年道:「沒多少時候了,我還有些後事要拜託你呢。」 葉廷宗淚珠滾滾而下,作著忍著悲痛的神氣說道:「小弟葉廷宗,家師是青城派的崔雲亮。」 黑衣少年點了點頭,崔雲亮的名字他是聽過的,當下更無疑慮,便即說道:「我也姓葉,名叫凌風,我死之後,麻煩你給我報一個訊。」 葉廷宗道:「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卻不知是那路義軍首領,他可肯相信小弟麼?」 黑衣少年道:「他不是義軍首領。他是我的姑父。剛才你見到的那封信就是我爹爹寫給他的。你可以把這封信帶去,作為憑證。」 葉廷宗有點失望,但轉念一想,這少年武功如此了得,他的姑父想來亦非常人,自己或許可以得到一點好處,遂提起興趣問道:「令親是那一位前輩英雄?」 那少年道:「敝姑父家住山東東平縣楊家莊,名叫江海天。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很多,即使他不在家中,你向人打聽,也總可以找著他的。」 葉廷宗呆了一呆,好像是拾到了寶貝一般,驀地叫起來道:「是江海天,江大俠!」江海天是武林第一高手,葉廷宗早已知道他的聲名。他起初只求憑藉這黑衣少年的關係,得以結識一位前輩英雄,於願已足;做夢也想不到,這少年的姑父竟是天下聞名的江大俠、江海天!當真是「喜」出望外。 那少年道:「你把今日之事告訴他,請他設法找我爹爹回來,為我報仇。」 葉廷宗道:「報仇?你不是都已把那些鷹爪殺了麼?」 那少年道:「我是半個漢人,今日死在清廷鷹爪手下,我是要我爹爹為了我的緣故,也為漢人報仇。你只須這麼一說,江大俠自然明白。」原來這少年的父母遁跡海外,這少年卻是希望他們回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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