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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詳查往事多疑竇 欲試奸徒辨假真(2)


  江海天更覺得奇怪,因為竺尚父雖然見過唐努珠穆,但唐努珠穆卻是從未見過葉淩風的,甚至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有個侄兒叫做葉淩風。因為葉淩風是唐努珠穆的哥哥葉沖霄讓位離國之後才出生的,而葉沖霄父子也從來未回過本國。這些事實都是江海天早已知道的了。那麼他與葉淩風的親戚關係,顯然不是唐努珠穆告訴竺尚父的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問道:「竺兄,你是怎麼知道的?」

  竺尚父道:「是這樣的。當年我拜訪唐努珠穆的時候,我求他一件事情,他也求我一事情。我求他的事情,他沒有答應;他求我的事情,我卻在無意中做到了。可惜我卻一直沒有機會再到馬薩兒國去告訴他。」

  江海天道:「他求你的,可是要你打聽他哥哥的下落?」江海天深知唐努珠穆手足情深,一直想把哥哥找回來重新讓位,故此一猜便著。

  竺尚父道:「不錯。我求他的則是希望他助我複國。他不願意與情廷的邊軍發生衝突,推說國小力微,拒絕了我。我當然也不好強他所難。

  「他求我打聽他哥哥的下落,我本來也是未曾用心盡力為他尋找的,但不料無意之中卻遇見了。」

  江海天驚喜交集,問道:「怎麼遇上的?」竺尚父道:「說來也是湊巧,你們找了他二十年,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卻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就在我從馬薩兒國回來的路上,路經西昆侖山腳,便碰上了他們父子、夫婦三人。我一看這個風塵滿面的漢子酷肖唐努珠穆,我便上前攔路,邀他比試武功。」

  江海天笑道:「你怎的不說明原委,便先要比試武功?」

  竺尚父道:「唐努珠穆說過他們兄弟二人相貌相似,但他的哥哥一直在躲避他,一定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所以我要試他武功。」

  江海天道:「哦,這就對了。葉沖霄的看家本領是大乘般若掌,唐努珠穆是將他這個特點也告訴你了。」

  竺尚父道:「正是。我一試之下,故意用狠辣武功迫使他使出了看家本領。大乘般若掌專傷奇經八脈,果然厲害得很,可惜他功力未純,卻是傷我不得。我解了他八招八掌,這才哈哈一笑,道破他的來歷,說出他的名字。他無可奈何,只好承認自己是葉沖霄了。

  「我們彼此佩服對方的武功,談得倒很投機。只是他聽我道達了他兄弟盼他歸國的心意之後,卻只歎了口氣,不置可否。

  「我陪他們在西昆侖遊了三天,采了一些珍貴的藥物。臨行分手之時,他才告訴我說,他下山之後,就要到海外去,也許從此不再重履中土,至於回國,那更是不必提了。」

  葉淩風來江家認親的時候,曾攜來他母親歐陽婉親筆所寫的一封信,這封信是用葉沖霄的口氣和署名寫的,主要的內容就是告訴江海天他到海外之事。但當時葉淩風說這封信是五年前寫的,這卻與竺尚父現在所說的不符。

  江海天心裡想道:「葉沖霄想是知道他弟弟還在尋找他,所以決意到海外躲避。」當下問道:「你記得和葉沖霄相遇那年,是否確實是十年之前?」

  竺尚父屈指一算,笑道:「我剛才說的是個大概數目,其實,不止十年,是十一年。」

  江海天不覺有點懷疑,心道:「難道他向竺尚父說了之後,又再耽擱五年,這才出海的?」葉淩風是去年攜信到他家的。

  心念未已,竺尚父又已接著說道:「你這位掌門弟子今年是否二十三歲?我記得我那年八月遇見他們,我因為很喜歡他這孩子,曾問過他的歲數。葉沖霄告訴我他這孩子是剛滿十二歲。我的記憶大約不至於有錯。」

  江海天心裡想道:「那封信不知是什麼時候寫的?但沖霄是個言出即行的人,依他的性情推斷,想來不至於在和竺尚父說了那番話之後,又再拖延五年,方始出海?然則風侄卻又為何把他爹爹寫這封信的時間說遲了五年?」

  江海天那裡知道,這個「投親」的侄兒乃是假的,當時他以為真葉淩風己死,死無對證,因此有些小節他不知道的,江海天問起,他就只好信口開河。不過江海天的推斷也沒全對,寫這封信的時間其實既不是十年之前,也不是五年之前,而是七年之前。中間這三年,葉沖霄到那裡去了,後文自有交代。

  竺尚父也有點詫異,心道:「我在那年與葉沖霄相遇,這事有何重要?江海天何以問得如此仔細,定要知道確實的年數?」

  江海天又再問道:「你們在西昆侖同遊了三天,這孩子和你混得熟麼?」

  竺尚父笑道:「令徒當時雖然只有十二歲,卻是聰明得很,他不但和我玩得很高興,還纏我教他武功呢。」

  江海天道:「竺兄教了他什麼武功?」

  竺尚父道:「三天的時間當然教不了許多。我只教了他一套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不過也很複雜,共有二十七招八十一變,難為這孩子真是聰明,三天之內居然都學會了。」

  竺尚父歇了一歇,接著笑道:「當時我見他這樣聰明,還曾和他開個玩笑道:『你學功夫學得這樣快,長大了那還了得,再過十年,恐怕你都可以向我挑戰了。』想不到十一年後的今天,令徒果然就向我挑戰。可惜我剛才沒有認出是他,而他也沒有認出我。這不可笑麼?哈哈!」

  江海天可沒有笑,他開始感到事情有點不對,心中一片疑雲。不過卻也還未敢想到這個掌門弟子竟是冒牌侄兒。

  竺尚父以為江海天是想怪責徒弟,連忙說道:「或許他真的認不得我,或許他因為我來時是聲言向你挑戰的,他為了維護師門,遂把我當作敵人,不願再提舊事。總之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你可不能回去怪責令徒。」

  江海天道:「我不會怪責他,但我會向他問個明白的。」

  竺尚父道:「我可是要趕著回去,不能與令徒敘舊了。」

  江海天一看天色,日已西斜,瞿然一驚,說道:「不錯,竺兄還是趁早回家一看的好。免得又有什麼意外。」

  兩人握手道別,竺尚父率領部屬,下山回家。江海天卻獨自一人,還在林中靜靜思想。

  江海天心裡想道:「風侄為什麼從沒和我說過這件事情?」倘若這是一件普通的事情,葉淩風忘記了還有可說,但竺尚父可並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與葉淩風父母的那次會面也不是一件普通的事,葉淩風竟然一直沒有提過。這就不能不令江海天感到奇怪了。

  江海天曾有半年多的時間,只是和葉淩風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他們白天趕路,一有空閒以及晚上的時間,就由江海天傳授他的武功。「難道他是專注武功,心無旁騖,故而忘了提了?」但這個想法也有犯駁之處,因為葉淩風所遇的竺尚父是個身懷絕世武功的人,葉淩風而且還跟人家學過小擒拿手法,照理他在師父傳他武功之時,是應該提起的!否則師父怎能量才而教?

  江海天越想越覺得可疑,心道:「華山之事,也是一個謎。難道淩風的來歷當真可疑?」

  江海天正自沉思默想,忽聽得有腳步聲走來,江海天抬頭一看,只見穀中蓮已到了他的身邊,笑道:「竺老前輩走了麼?你好像在想著什麼心事?」原來穀中蓮見他許久未回,而竺尚父那班人又已走了,故來尋找。

  江海天道:「沒什麼。各派掌門已去了藥王廟嗎?」

  穀中蓮道:「都已安置好了。這次幸虧你來得及時,挽救了一場浩劫。玄女觀雖被炸毀幾間房子,人多手眾,現在也已在修復之中了,你現在沒事了吧?要不要找淩風來談談?」

  江海天道:「待會兒再找他,咱們先敘敘家常。日子過得真快,咱們已有一年沒見面了呵。你可有工夫陪我多說些話麼?」

  谷中蓮夫婦重逢,心裡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說道:「我和各派掌門人約好了晚上開會,現在還有一段時間才吃晚飯。我正想問你華山之事,你的義父是因何事找你去的?」

  江海天神色黯然,似乎是有什麼難過之事不願立即便說,卻道:「你先說說家裡的事吧。風侄來了,芙兒也來了,卻何以獨不見雄兒?是他的病還未好呢還是你要他留在家中陪伴爺爺的?」江海天對幾個徒弟都是一般愛護,並不偏心,儘管他心事重重,卻還沒忘記要問一問宇文雄的病。

  穀中蓮歎口氣道:「你離家一年,家中也出了不幸之事──」江海天吃了一驚,連連問道:「什麼不幸之事?可是雄兒,他、他──」穀中蓮道:「不是,雄兒的病早已好了,但卻也給我趕走了!」

  江海天大吃一驚道:「雄兒犯了什麼過錯,你要把他逐出門牆?」

  谷中蓮將宇文雄犯嫌謀害祈聖因之事說了一遍,江海天更是吃驚,說道:「什麼,尉遲炯竟給鷹爪孫捉往京師,祈聖因也落得個不明不白的慘死了麼?此事我非查究不可!」

  穀中蓮道:「聽說尉遲炯是被囚在天牢,主審此案的官員秉承了大內總管的主意,要在他身上追出歷年所劫的『賊贓』,其中還有盜自大內的珍寶。據此情形,短期內大約不會處決。祈聖因是受了重傷,但也還未能證實她已經死了。當時是岳霆的妻子帶了她逃走,嶽霆則到咱們家來向我報訊的。擄嶽霆說祈聖因只剩下一口氣,十九難活,但畢竟也還未曾斷氣。所以祈聖因是死是生,恐怕還要找著岳霆夫婦,才能夠知道確實的消息。」

  江海天沉吟半晌,說道:「據你所說的種種情形看來,祈聖因受到暗算,這是事實,但我不相信這是雄兒幹的!」

  穀中蓮道:「我也不敢相信是他幹的,可是祈聖因在重傷之後,對嶽霆所說的話,卻一口咬定是他。他又有許多涉嫌之處,例如他與尉遲炯本來有仇,而那匹馬當晚又是他喂的草料,這些事實都是對他不利的。我為了提防萬一,也怕人說我包庇徒弟,賞罰不明,所以不能不將他逐出門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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