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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論劍噴煙施絕技 還珠留謁顯神通(3)


  辛隱農正自躊躇,只見一個骨相清臞,身披袈裟,腳踏六耳麻鞋的老和尚,已是上出場來,口宣佛號,緩緩說道:「竺施主武功絕世,老衲非是想與施主爭雄,但求消解這場風波,是以來向施主討教。」

  老和尚說了這一席話,全場都為之聳然動容。原來這老和尚乃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峨嵋派長老法華上人。

  法華上人是峨嵋前輩的武學大宗師金光上人的弟子,金光上人的武林絕學──太清氣功,就只是傳了這個弟子的。今日會場之中有四個頂兒尖兒的人物:一個是身為主人的谷中蓮;一個是天山派的鐘展;一個是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還有一個就是峨嵋派的長老法華上人了。在這四人之中,法華上人又是年紀最長的一個,在英雄會上是坐首席的。

  法華上人這一番話也說得不卑不亢,而且充分表現了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心腸。要知竺尚父有言在先,若是無人能夠勝他,這比武就要繼續下去,否則不能算作了結,他也不負責將林道軒交還。本來以法華上人的地位,應該最後出場的,但竺尚父武功如此厲害,法華上人只怕群雄與他交手,難免損傷,因此甯冒挫敗的危險,先出來了。

  竺尚父知道他的地位,倒也不敢過份驕傲。還了一禮之後,說道:「大師是當世高僧,佛學武功,俱足令人欣仰。餘生也晚,無緣向令師金光上人領益,如今只好向大師請教內功心法了。」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大吃一驚。竺尚父這幾句話坦白的說,就是要和法華上人比試內功。

  法華上人的太清氣功神奇奧妙,深不可測,武林中人無不推崇。如今竺尚父一開口就要和法華上人比試內功,正等於他剛才要與雷震子比劍一般,都是專挑對方最擅長的功夫比試!群雄焉能不相顧失色,大為驚詫?心中都是想道:「此人若非絕頂狂妄,就是當真有絕大神通,比法華上人更為深不可測了。」

  法華上人合什說道:「竺施主有命,老衲自當奉陪。該當如何比試,還請施主劃出道來。」

  竺尚父以足作軸,畫了一個圓圈,說道:「比試內功本來有文比武比兩個辦法,我如今所擬用的辦法是介乎這二者之間。咱們就在這圈子裡較量掌力,誰要是先出了圈子,誰就作輸。但一出了圈子,對方也就不能追擊了。」

  原來比試內功,乃是最為兇險不過的事。比試劍法還可取巧,比試內功,則是全憑實力,力強者勝,力弱者敗,決無僥倖之理。所以歷來比試內功,大都是採用文比的。所謂「文比」即是借物比試,不觸及對方身體的,例如各以掌力開碑裂石之類。倘用武比,敗的一方就難免有性命之憂了。

  如今竺尚父所擬的辦法,其實亦即武比,不過他規定出了圈子之後,對方不能追擊,倒是可以減少幾分兇險,與純粹的武比有點不同。

  幾大門派的掌門人聽了竺尚父這番說話,心情稍稍松了一些,想道:「看來此人只是意欲揚名立萬,尚非窮凶極惡之徒。」原來在場的武林名宿,雖然對法華上人的內功很有信心,但也不能不擔心他年紀老邁,萬一有甚意外,那就無可挽回了。不過,以法華上人的身份,即使沒有性命之憂,也是許勝不許敗的。倘若失敗,那就不只峨嵋派失了面子,中原的武林豪傑也都要感到面目無光了。所以大家還是提心吊膽的來看這場比試。

  法華上人道:「敬依施主之命。」與竺尚父同時走進圈子,面對著面,盤膝坐下,各以雙掌相抵,便即較量內功。

  竺尚父首先發動攻勢,試探對方虛實。法華上人垂首閉目,狀若坐禪,動也不動。竺尚父的內力攻過去,幾乎毫不感覺對方的抵抗。竺尚父把內力逐漸加強,加到了六七分之後,開始感到對方的內力,但卻極為柔和。就似平靜的湖水一樣,石子投擲下去,只是蕩起一點漣漪。

  竺尚父心道:「太清氣功,以柔克剛,果然非同小可,看來我不出全副本領是不行的了。」

  竺尚父爭勝之念一起,玄功一運,掌力盡發,驟然間便似排山倒海而來。法華上人仍然低眉穩坐,滿面慈祥之氣,似乎並無特殊的感覺,只見他身披的那件袈裟已似漲滿的風帆一樣,但身形兀是紋絲不動。

  竺尚父心中暗驚,掌力越發催緊,當他的內功發揮到淋漓盡致之時,頭頂上冒出了熱騰騰的白氣,宛如薄霧輕綃,轉眼間把兩人的身形都籠罩了。

  場中十多位一流高手見此情形,都道是法華上人占了上風。連氓山派長老白英傑也是如此想法,喜孜孜的對穀中蓮道:「到底是老禪師功力深厚,看來是不必掌門出手了。」穀中蓮卻秀眉微蹙,答了一句:「但願如此。」

  白英傑好生驚詫,再仔細看時,這才發覺法華上人那兩道壽眉,比穀中蓮蹙得更緊,眉心還隱隱有一層淡淡的青氣。這是「太清氣功」發揮到了極度的跡象。不過,這也只是顯示出雙方都在全力比拼而已,還未能分出孰優孰劣。

  此時法華上人亦是暗暗吃驚,原來竺尚父的內功極為怪異,他一次運勁,可以連發九重內力,儼如怒海狂濤,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無窮無盡,無休無歇,毫不容許對方有歇息的機會。

  法華上人氣沉丹田,化解對方衝擊的內力。但他畢竟是年紀它邁,不比盛年,內功的拼鬥又最為耗損精神,時間一長,便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只好儘量發揮太清氣功的妙用,以柔克剛,只守不攻。

  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與天山派的名宿鐘展都已看出情形有點不對,鐘展說道:「這樣下去只怕兩敗俱傷。」大悲禪師知他心意,說道:「再過些時,倘若法華師兄不肯退出圈子。說不得咱們兩人只好甯讓對方譏嘲,一齊出手將他們分開了。」大悲禪師的內功造詣決不在法華之下,但不論是大悲禪師或是鐘展,只憑一人之力,自忖都是難以分開場中的兩大高手,是以非得聯手不行。

  法華上人是個得道高僧,對個人榮辱看得很淡,他之不肯退出圈子認輸,倒不是為了面子,而是拼受內傷,也要耗盡對方元氣,好讓大悲禪師或鐘展接下一場,就不難一舉而將竺尚父擊敗。

  但竺尚父可不願意兩敗俱傷,他這次是抱著萬丈雄心而來,意欲將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全都打敗的。如今他只打敗了一個武當派的掌門雷震子,即使再把峨嵋派的長老法華上人打敗,對他來說,也還是不能滿足的。

  此時竺尚父雖然大占上風,但法華上人的韌力,卻也頗出他意料之外。竺尚父暗自思忖:「要勝這老和尚不難,但恐怕也得在一個時辰開外,我還要鬥眾多高手,可不能力他一人,過份損耗內力了。」

  竺尚父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大悲禪師與鐘展見此情狀,知道他正在加緊發揮內功的威力,生怕法華上人抵禦不住,兩人都在暗暗戒備,只待稍覺不妙,便立即出場將他們分開。

  就在全場屏息而觀,人人緊張之際,忽聽得竺尚父哈哈大笑,只見他與法華上人竟然不約而同的齊站了起來,而且是手牽著手,同時踏出圈子!就似早已有了默契一般,要不然決不能如此步伐齊一,難分先後。

  群雄驚詫不已。幾位武功最高的掌門人和長老初時也是莫名其妙,隨後仔細一看,這才發覺在法華上人盤膝所坐的地方,留下了一圈凹陷的印痕;而竺尚父盤膝所坐之處,則毫無變化。

  據此情形,嚴格而論,兩人的內功比試,法華上人已是輸了一籌。但照竺尚父自己所定的規矩,兩人同時走出圈子,卻只能算作平手。

  原來竺尚父不願拖長時間,過耗精力,遂以最上乘的玄功,發揮了一個「粘」字訣的妙用,緊緊吸著對方的掌心。把法華上人牽引起來,同時走出圈子的。這也是竺尚父聰明之處,要知法華上人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竺尚父倘若比試到底,縱然得勝,也難免傷了法華上人,法華上人一傷,豈不是要激起武林公憤?如今他見好便收,既保全了法華上人的面子,也保存了自己的實力,一舉兩得,比勝了法華上人還好得多。

  兩人走出圈子,竺尚父放開了手,一揖說道:「老禪師內功精妙,竺某僥倖扳成平手,不必再比試了吧?」

  法華上人當然知道對方讓他,他是個有道高僧,豈能不說實話?當下還了一禮,合什說道:「施主絕世神功,老衲佩服不已,甘拜下風。」這話說得分明,即是承認對方勝了。

  群雄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但峨嵋弟子卻也松了口氣,他們的長老雖然認輸,但沒有受傷,已是不幸中之幸。而且既是同時踏出圈子,輸得也就不算難堪。

  可是,竺尚父已經連勝了兩場,連內功極為深湛的法華上人都已甘心認輸了,下一場應該由誰去抵擋他呢?與法華上人同列的高手,只有谷中蓮、鐘展與大悲禪師三人了。

  穀中蓮心裡想道:「大悲禪師輩份太高,不宜讓他去冒挫敗之險;鐘大俠的本領,估量足以與這魔頭周旋,但他卻是客人身份,非不得已,也不宜就驚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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