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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青袍怪客來挑戰 黃石奇招未奏功(3)


  穀中蓮心中當然明白女兒是憑著寶甲僥倖取勝,也就樂得顯示大方,不予計較。但對於竺尚父的狂妄態度,她卻大有反感,解開了女兒的穴道之後,便想出去指名挑戰。她師伯白英傑老成持重,看出她的心意,低聲勸她道:「你是英雄大會的主持人,不可自貶身份,輕易出手,還是先看看對方的武功,究竟值不值得你出手吧。」白英傑繞著彎兒說話,其實是恐防對方武功太強,掌門人萬一有失,那就無可挽回了。所以主張先看看對方的深淺。

  穀中蓮正自躊躇,只見一個三絡長須的老道士已經進入場心,指名向竺尚父挑戰了。

  眾人一看,卻原來這個道士乃是武當派的長老松石道人。

  松石道人是武當掌門雷震子的師弟,以一口長劍而能使出「九宮八卦陣」的劍法號稱武林一絕,在武當派中是第二號人物,在中原的武林之中,也可以擠進十大高手之列。群雄見是松石道人出場,心中俱是想道:「讓這位道長去試探對方虛實,那真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說不定他還可以一戰而勝呢。」

  不料竺尚父卻似乎並不知道松石道人的來頭,擺出一副受理不理神氣,懶洋洋地說道:「你要和我較量麼?」

  松石道人年紀雖老,火氣未減,怒道:「我武當派的長老難道還辱沒你不成?」

  竺尚父淡淡說道:「多謝你看得起我了。可是我還沒興致與你動手,你先把我的一個家人打敗,再找我動手吧。」隨即高聲叫道:「老劉,你奉陪這位道長比劃幾招,領教領教他們武當派的鎮山劍法。」

  一個青衣漢子應聲而出,手中提著一支又長又粗的旱煙杆。葉淩風認得這人就是他和師父從前曾經碰見過的那個竺家僕人,當時他是和竺尚父的女兒竺清華同在一起的。從竺清華對他的稱呼,可以知道這姓劉的漢子乃是竺家的管家。管家的地位雖然高於一般僕人,但也總還是僕人身份。

  竺尚父此言一出,全場聳動。起初大家只道他是不知道松石道人的身份,尚還「情有可原」;如今聽他一口道破松石道人的看家本領,卻還把一個僕人派出來,那就分明是蔑視松石道人的了。

  松石道人勃然大怒,罵道:「豈有此理!姓竺的,你,你,你──」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盛怒之下,也不知要如何罵才好。

  竺尚父微微一笑,說道:「今日不是說明了是以武會友的麼?注重的是本身武功,並非本人身份。你准能贏得我的僕人麼?老實說,我讓我的管家陪你過招,已經是很看得起你了!」

  那姓劉的青衣漢子向竺尚父行了個禮,卻歎口氣道:「主人有命,小的不敢違背。其實我是一心想來會會高手的。」言下之意,松石道人在他心目之中,距離「高手」二字還遠著呢。

  竺尚父笑道:「老劉,算我是委屈你也好,抬舉你也很好,你不必發牢騷了。快去接這位道長的高招吧。」

  那青衣漢子道:「是。但請恕小人無禮,小人還想抽一袋煙。」

  竺尚父笑道:「連這一刻的煙癮都不能熬嗎?好,你喜歡抽你就抽吧。可別耽擱時候,讓人家等得不耐煩了。」

  這青衣漢子應道:「是。我抽著煙也能打架的。」裝了一鬥煙,抽了兩口,神氣優閑地走到場中,淡淡說道:「我不吸兩口煙就沒精神,請道長恕我失禮了。來吧,來吧,你有寶劍,我有煙杆,咱們正好較量較量。看是你的寶劍鋒利還是我的煙杆堅硬?」

  這青衣漢子不但要抽著煙打架,而且就是用煙杆來作武器。松石道人本來不願意和他交手的,但給他這麼一氣,再不交手如何可以報復這個侮辱?當下大怒喝道:「我不與小人鬥嘴,來就來吧!你這是口噴毒煙,我亦何懼?」他是個武學大行家,心頭雖然火起,卻還沉得住氣。當下凝神注意,默運玄功,防備對方噴出毒煙。

  青衣漢子笑道:「你疑心我這是毒煙麼?我讓你聞聞,這煙只能提神,決無毒害。」漫不經意的就走到松石道人身前,一口煙迎面噴去,氣味氤氳馥鬱,果然是上等煙葉的氣味,決非毒煙。

  但向人噴煙,這卻是個跡近侮辱的舉動。松石道人一口氣再也按捺不住,也無暇再講身份讓對方出招了,當下唰的一劍便刺出去,喝道:「小子無禮,非叫你受點教訓不行!」

  這一劍上刺面門,來得勢如閃電,松石道人是恨他狂妄,意欲刺瞎他的眼睛的。那知劍勢雖快,對方躲得更快,只見青衣漢子霍的一個鳳點頭,煙嘴尚含在口中,身形已從劍底鑽過,這才移開煙杆笑道:「領教了。你怎麼不使你的看家本領?」

  話聲未了,松石道人已是在這瞬息之間,接連攻出七招,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是著名的狠辣劍法,攻到了第七招,那青衣漢子再也躲閃不開,這才提起煙杆,一招「橫架金梁」架住對方的寶劍。

  這支煙杆也不知是什麼做的,非木非鐵,寶劍砍著了它,發出「當」的一聲響,火花四濺,煙杆上連一條裂痕都沒有。松石道人虎口一震,劍鋒已經蕩開,但那青衣漢子的身形,也接連晃了兩晃。

  松石道人試出對方的功力竟是與他不相上下,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想道:「一個僕人也這麼了得,主人的武功只怕更是莫測高深了。」到了此時,他那裡還敢輕敵?可是由於對方是個僕人,既然功力相當,松石道人也還不願意立即便使出他獨步武林的「九宮八卦陣」劍法。

  青衣漢子笑道:「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果然名不虛傳,但也不見得就能把人的性命奪了。我等著領受道長的教訓呢,還是把你獨步武林看家本領使出來吧!」

  說話的當兒,青衣漢子的招數已是陡然一變,那支煙杆捏在他的手中,夭矯如龍,竟然使出了三種不同的兵器招數。杆尖點刺,在判官筆的點穴手法之中,又兼有小花槍的招數。使到疾處,忽地把煙杆似風車般一轉,倒持杆柄,那個還在閃著火星的煙斗又似小鐵錘地敲磕下來。鬥中餘燼未減,但因舞得太快,連一點煙灰都沒有掉下。

  松石道人「哼」了一聲,沉著應付。他情知對方是要迫他使出鎮山劍法,但他偏不服氣,仍然沒有改變劍法。

  松石道人挾著數十年功力,只用「連環奪命劍法」,也還足以應付。可是卻不能取勝。這青衣漢子的武功好得出奇,遠遠超出松石道人的估計。他雖然也勝不了松石道人,但要比松石道人從容得多,往往在鬥到十分激烈之時,還能忙裡抽閒,抽一口煙。

  不知小覺己鬥了百招開外,雙方仍是打成平手。青衣漢子那一鬥煙也早已吸完了。更妙的是,自從他初下場時噴出了一口煙之外,後來在他的口鼻之中,就再也沒見到一絲煙氣。眾人只道他的煙癮奇大,把煙都吞下了肚,倒也不覺得特別奇怪。

  可是在松石道人心中,可就滿不是味兒子。對方不過是個僕人身份,自己竟然容他打到百招開外,還不能占到一招半式的便宜,而且對方還能夠偷閒抽煙,分明是意存輕視。別人如何想法松石道人不知,但他自己已是深感面上無光,似乎所有向他投來的眼光,都是向他嘲笑。

  松石道人咬了咬牙,殺機陡起,終於使出了他獨步武林的「九宮八卦陣」劍法!霎眼間,只見滿場都是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又好似松石道人變幻出無數化身,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場中諸人,幾曾見過如此奇妙的劍法,看得目眩神迷,連喝采都忘記了。

  原來「九宮八卦陣」本是武當派所創的一個「劍陣」,按乾、坤、艮、巽、坎、離、震、兌的八卦方位,各由一個弟子把守,再加上一個弟子在陣勢中央八方兼顧,共是九個弟子組成,是以稱為「九宮八卦陣」。後來松石道人苦心鑽研,練成了一個人便可以替代一個「劍陣」。

  這「九宮八卦陣」劍法一展,就似有九名武當弟子,互相呼應,圍攻敵人。以一個人更代一個劍陣,當真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劍法。竺尚父看了,也不禁聳然動容,心道:「中原各派,果然各有各的看家本領。這一劍法足可以與天山派的須彌劍式並駕齊驅。只可惜這老道年紀雖大,功力卻還未純。這一劍法大約是新創未久,也還有未能盡善盡美之處。假如是換了江海天來使這路劍法,只怕連我也未必能夠破解了。」

  竺尚父委實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只是看了一看,就從非常繁複的劍法之中看出了它的破綻。他猜得不錯,這劍法松石道人創立至今,不過十年。十年時間在常人的觀念當然不算短了,但對於一種武學而言,這點歷史只能算是初生的嬰兒。要知各大門派任何一種夠得上是第一流的武功,都是經過許多代的聰明才智之士,不斷增益,不斷改進,這才達到「成熟」的階段的。松石道人創這路劍法不過十年,當然未能盡善盡美。而他因為以畢生的心血來鑽研劍法,對於內功的修習,當然也就不能同樣用心,是以落在行家的眼中,就覺得他未夠純厚了。

  但話說回來,這「九宮八卦陣」劍法在竺尚父眼中雖有些少瑕疵,但已經是另闢蹊徑,獨創一家的劍法,足以與任何上乘劍法抗衡。松石道人的才智在武林中也算得是出類拔萃的了。當然他能夠創立這路劍法,也還是由於繼承武當原有的「劍陣」而來,並非僅憑他個人之力。但從九人組成的「劍陣」變為一人可使的「劍法」,則應歸功於他個人的天才。

  這青衣漢子是竺尚父的管家,已得了主人的六七成功夫,因此還可以勉強抵擋。但畢竟遠不及主人的見識,竺尚父看得出的破綻,他卻是看不出來。即使偶爾看出一兩處,憑他的真實本領,也還未能破解。不過,他胸中早有成竹,卻是乃有破解之方。

  松石道人瞬息之間,踏遍八個方位,一口氣接連刺出九劍,就似有九名武當弟子,同時向這青衣漢子發動攻擊,殺得青衣漢子只有招架之功。九招劍法首尾相連,第一個九招過了,第二個九招續發,儼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毫不容許對方有喘息的機會。

  眼看這青衣漢子已是險象環生,命在俄頃。他卻忽地笑道:「你這鎮山劍法果然非同小可,我再與你較量一下聽風辨器的功夫。」正是:

  詭計多端爭一勝,主人如虎僕如狐。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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