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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魔手攫人藏黑店 良駒中毒困英雌(2)


  穀中蓮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我還害怕我的藥用得不對呢。」原來她的醫道只是跟丈夫間接學了一些,連自己也沒信心,她怕藥力不夠,用的份量比常人重了一倍,很擔心弄巧反拙。

  祈聖因漱過了口,說道:「江夫人客氣了,你的醫道實是高明得很。咱們有武功底子的人,體質比常人壯健,是該用重藥才對,我明天可以趕路啦!」原來祈聖因也是稍為懂得一點藥道的。

  宇文雄心中兀自感到委屈,想道:「幸虧不是我執的藥,也幸虧師母的藥沒有用錯。哼,要不然,這婆娘有甚三長兩短,只怕就要賴到我的頭上了。連師妹都信我不過!」

  葉淩風也是捏了把汗,心道:「好在我沒有在藥裡作弄手腳。」

  穀中蓮道:「雄兒,聽說你碰上了一個夜行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可曾和你說了什麼話了?」這些問題,也正是祈聖因所要問的,她雖然不願現出緊張,但也自自然然的把眼光移到了宇文雄身上。

  宇文雄道:「那人身法太快,我看也沒看得清楚,他就過去了,還怎能和他說話?」穀中蓮道:「那麼你後來獨自回來,還有沒有碰上可疑之人?」

  宇文雄滿肚皮委屈,頗感傷心,想道:「我來到這兒半年多了,師母還似乎是把我當作外人,處處提防著我。這樣的口氣,不是在審問我麼?」不知不覺就提高了聲音說道:「沒有。弟子雖然愚魯,也還知道要遵守師門規矩,倘若和外人說了什麼話,自當回來稟報,決不敢有所隱瞞!」言語之間,已是隱隱帶著幾分憤激。

  穀中蓮怫然不悅,心道:「這小子好糊塗,我是要他說給祈聖因聽的,為的就是要給他洗脫嫌疑,他卻顛倒怪起我來了。」但穀中蓮雖是有所偏心,卻並非不明事理,她也知道宇文雄為人耿直,聽他一發牢騷,對他倒是沒有什麼疑心了。

  穀中蓮不便解釋,當下淡淡說道:「這幾天風聲正緊,即使沒有尉遲夫人這件事情,咱們也得多加小心。」

  宇文雄也發覺了自己態度不當,垂手說道:「是,師母教訓得對。還有什麼吩咐嗎?」

  穀中蓮道:「沒什麼事了,你們都回去歇息吧。客人也應該安歇了。」

  宇文雄很不願意和祈聖因同在一個地方,第一個先走出去。江曉芙向母親和客人請過了安,跟著出去,趕上宇文雄,細聲安慰他。

  穀中蓮道:「淩風,你也可以去歇息啦。」葉淩風笑了一笑,說道:「表妹似乎有話要和師弟說,我不便打擾他們。」穀中蓮皺了一皺眉頭,道:「你也太小心眼了。」葉淩風不敢再進讒言,但他也知道,他的說話已經在師母心中造成疙瘩,目的也就達到了。

  葉淩風走了之後,祈聖因笑了一笑,道:「令千金多大年紀了?」穀中蓮道:「今年十七歲了。」祈聖因笑道:「也到了令父母操心的年紀了。江夫人,承你以知己相待,咱們可以說得是一見如故。我有一句不中聽的話,不知該不該說?」穀中蓮道:「你這麼說就是見外了,我正想請你指教。」

  祈聖因道:「不敢。只是我看這個情形,似乎你的兩個徒弟對令媛都很有意思。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家,挑選女婿,武功、資質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是人品正派、來歷清楚。」

  穀中蓮心中一動,說道:「難得夫人這樣熱心,我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祈聖因道:「咱們只有今晚相聚,後會無期。我正想與姐姐敞開心胸說話。」她改稱「姐姐」,態度親近了許多,也表示已有足夠的交情,不必再繞著彎兒說話了。

  穀中蓮說:「好,那就請恕我冒昧動問了。聽說賢伉儷與我這二徒弟有點小小的過節,姐姐對他的家世來歷,想必清楚?我們雖然略有所知,但還談不上深知底細。」

  原來穀中蓮認定了葉淩風是她的侄兒,對他的來歷已是毫不懷疑。但對於宇文雄,她卻未能完全放心。所以一聽得祈聖因說的這番話,就想到宇文雄身上來了。

  不錯,宇文雄的父親宇文朗是江海天的舊時相識,但也只不過僅僅在水雲莊見過一面而已。那時的宇文朗是水雲莊莊主雲召的大徒弟,在江湖上還未曾出道。

  直到宇文雄見了江海天,交出他父親的遺書之後,江海天這才知道宇文朗做了風雷鏢局的鏢頭,以及被尉遲炯劫鏢,家道中落,抱恨而亡等等事情。

  可是他們夫婦對宇文朗的事情,也只是知道他信中所說的這些。二十年來,他經歷了些什麼,和那些人有來往。走的什麼路道,──可就不知道底細了。而這些底細,只怕宇文雄也未必完全清楚。

  所以穀中蓮之所以不放心,並不是懷疑宇文雄本人,而是對他父親的底細未曾清楚。

  祈聖因正是要說這樁事情,當下便說:「我當家的劫了風雷鏢局的鏢,這事姐姐已是知道的了。但不知姐姐可知其中緣故麼?」

  穀中蓮怔了一怔,道:「正要請教。」

  祈聖因道:「我當家的與宇文朗無冤無仇,劫鏢並不是沖著他的。但也不單單是覬覦他保的這支鏢,這支鏢雖然值十多萬兩銀子,也還不放在我們眼內。」

  穀中蓮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祈聖因道:「風雷鏢局的總鏢頭也不算壞人,可是你也可以想得到的,在北京開設鏢局,難免和官場上的人發生關係。這風雷鏢局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占著一份『紅股』,而且這個官兒不是尋常的文職官員,而是給皇帝老兒當差的御林軍副統領李大典。御林軍有兩個副統領,另一個是賀蘭明。李大典本領不及賀蘭明,卻比賀蘭明貪財。」

  穀中蓮聽到這裡,已然明白,說道:「哦,原來如此。尉遲舵主動這支鏢,乃是為了坍李大典的台。」心裡則在想道:「但如此一來,卻是連累了風雷鏢局了。李大典不過少分紅股而已,但鏢局賠累關門,眾鏢頭因此威名掃地,鏢行這口飯也吃不下去,這損失可就更大啦。」

  祈聖因道:「這事情是做得過分了些,我當家的一時按不住火氣,幹了出來,過後也很後悔。尤其在知道宇文朗的兒子已經是你們的徒弟之後,我們更感不安。那次在德州我們向江大俠請罪,此事也是其中之一。」

  穀中蓮道:「宇文朗之死,雖與此事有關,但畢竟與一般仇殺不同。事情已成過去,姐姐可也不必介懷了。」

  祈聖因道:「雖然如此,我們也要略表歉疚之意。那次我們在德州與江大俠分手之後,曾托北京鏢行退休了的一位老前輩出面,將二十萬兩銀子分送風雷鏢局原來的眾鏢頭,作為賠償他們的損失。這件事是我們向江大俠許了願的,如今已經辦妥了。這是那位老前輩代鏢局所寫的謝啟,作為證明的。請姐姐收下。」

  穀中蓮怔了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祈聖因道:「一來是向尊夫交代:二來是請姐姐善為說辭,代我們夫婦向令徒化解。」

  穀中蓮道:「我這二徒弟性情是有幾分倔強,但為人還算正派,也肯聽長輩的說話。待明日我與他解說,料他當肯依從。」

  祈聖因道:「我並無疑心令徒之意,但有一點卻得提醒姐姐,他父親生前所往來的朋友品流複雜,其中也不乏如李大典之類的朝廷鷹爪,倘若這些人知道了他是江大俠的弟子,你可得提防這些人會利用他。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請姐姐恕我直言。」

  祈聖因這些話其實就是有點疑心宇文雄。她那裡知道,給她說中的是葉淩風而不是宇文雄。

  穀中蓮道:「多謝姐姐給我說了心腹的話。有備無患,我多加留意就是。姐姐對他今晚之事,是否還有不放心的?」穀中蓮見祈聖因為人爽直,索性也挑開天窗說亮話,坦率問她。

  祈聖因道:「姐姐對令徒的為人,當然比我清楚得多。姐姐放心得下,我還有不放心的。我們也曾聽得風聲,說是朝廷要對付你們氓山派,說不定令徒今晚所碰見的夜行人,是來窺伺你們的動靜的。」

  穀中蓮道:「不錯,朝廷是要對付我們,但我們在此安家立業,一不欠糧,二不犯法,表面上總還是個良民,沒有把柄捏在官府手裡,他們不敢公然來此騷擾。至於個把踩道的鷹爪孫,還不放在我們眼內。只是怕姐姐有甚意外,明日我送你一程如何?」

  祈聖因笑道:「你送我一程,倘然給鷹爪孫看到,這就是把柄了。」

  穀中蓮沉吟半晌,說道:「我擔心你身子虛弱,明天不知能否復原?偏偏今晚又發現了形跡可疑的陌生人。姐姐,要不然你多留兩天如何?」

  祈聖因笑道:「江湖風險,對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姐姐,你可以送我一程,總不能送我千里,我要去的地方,卻還在千里之外呢!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

  穀中蓮沉吟不語,祈聖因怕她擔心,又再說道:「鷹爪孫決不知道我們夫婦與尊夫的交情,料他們也決不會想到我到你家投宿。追蹤我的狗腿子昨日已給我都宰掉了,令徒今晚發現的夜行人料想也決不會是追蹤我的那一幫人。這個人即使也是鷹爪,但一來他未必認得我;二來就算他知我身份,一兩個人,我縱然本領不濟,總還不至於打發不了!」

  穀中蓮聽她說得有理,知她急於要去尋覓丈夫,便不再勸,當下說道:「既然如此,姐姐請早安歇,養好精神,明日才好走路。」這晚兩人同榻而眠。

  穀中蓮給她開的那劑藥很有效驗,但到底不是仙丹。祈聖因睡了一覺,心中記掛著明早趕路之事,五更時分便醒來了。她試一試運氣行功,只覺功力已恢復了七八成,但身體還是稍感虛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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