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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排難解紛勞大俠 尋徒覓藥鬥魔頭(3)


  那管家見過仲長統剛才所顯的那一手劈石如粉的混元一氣功,對他已是頗為怯懼,給他這麼一喝,氣焰頓挫,說道:「仲幫主,你別動怒。我們做下人的。只知遵奉主人所定的規矩。貴友既然定要與你同來,那就請吧。」心想:「他不知進退,我何必阻攔,就讓他自討苦吃好了。」他卻不知江海天比仲長統武功更高,還只道他是等閒之輩。

  上官紈對林道軒似乎頗有好感,說道:「你們別怕,爹爹倘若要為難你,我會給你說情。可是你可得記著一件事情。」林道軒道:「什麼事情?」上官紈悄悄說道:「你千萬別在我爹爹面前,稱你的師父是什麼『大俠』。你向我吹牛不打緊,若在我爹爹面前給你師父吹牛,我爹爹就定要與你師父比試武功,那時我也設法救你師父了。」

  林道軒道:「但我師父確實──」江海天已接著他的話道:「不錯,我確實不能稱作大俠。軒兒,你還不多謝這位姑娘提醒你。」林道軒道:「是,多謝姑娘。」卻忍不住「噗嗤」的笑了起來,仲長統更是笑得打跌。

  上官紈眼珠滴溜溜一轉,問道:「你們笑些什麼?」仲長統道:「沒什麼,我們只是覺得好笑。」上官紈道:「是啦,這位小兄弟給他師父吹牛,你也覺得好笑了不是?」仲長統道:「正是,正是。」不覺又笑了起來。上官紈那裡知道,仲長統是笑她年少無知,竟把一個名聞天下的武學宗師,當作了冒牌大俠。

  江海天道:「那位楊公子呢?」上官紈道:「你是說我的表弟麼?你來得不巧,他正好昨天回家去了。」想了一想,卻又笑道:「不過,也可以說是來得巧。那日你說要教我表弟幾手功夫,他很不高興,說你狂妄無知,簡直是侮辱了他,好在他今日不在這兒,要不然他可能會叫我爹爹給你苦頭吃的。」江海天道:「是。我說錯了話,也正是後悔得很呢。請姑娘包涵一二。」

  說話之間,已到了那幢石屋前面,兩翼石牆延展,圍成一道弧形,像個西域的碉堡形式,建築頗為雄偉。那個管家劈開喉嚨叫道:「丐幫幫主已經帶到!」他回到了家,恃著有主人撐腰,膽氣頓壯,說話又無禮起來,簡直似是把個丐幫幫主當作個犯人看待。

  仲長統忍住了氣,只聽得上官泰揚聲說道:「蠢材,丐幫幫主已然駕到,還不快快將客人請進,還用稟告麼?」上官泰聽了仲、江二人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之後,說話倒是客氣幾分了。

  上官紈悄悄說道:「我爹爹竟似對你們另眼相看,這真是少有的事。看來大約不會將你們難為了。」

  那管家垂頭喪氣,將他們引進客廳,只見一個五十左右、身材魁偉的漢子坐在當中。仲長統踏進客廳,他才站了起來,略略欠身,施了一禮,說道:「這位是仲幫主麼?」仲長統道:「不敢,正是仲某應約而來。」

  上官泰目光從眾人面上掃過,停在江海天身上,微微一凜,心道:「這人英華內斂,氣宇不凡,剛才說出我武功來歷的人,想必就是他了。」

  上官泰注視了江海天片刻,問道:「這位朋友是──」江海天道:「小可山東東平縣江海天。」他不想在上官泰面前掩飾身份,就大大方方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江海天名聞天下,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仲長統、元一沖兩師徒都把眼睛看著上官泰,看他有何反應?在仲長統心中,以為上官泰即使不是肅然起敬,至少也要大吃一驚。

  只見上官泰眉頭一皺,果然似是有點詫異的神氣,自言自語道:「江海天?這名字我似乎聽誰說過?哦,對了,對了。紈兒,這位江先生就是你和楊家表弟,那日路過米脂,在山洞中碰到的那個人吧?」

  這一反應大出仲長統意料之外。不錯,上官泰是曾聽過江海天的名字,但這卻是因為楊芃湊巧碰上江海天,回來和他說起的。聽他語氣,在此之前,他卻是從未聽人說過江海天。

  仲長統詫異極了,心想:「這上官泰難道在這二十年間,都是在這天筆峰上,與世隔絕不成?又難道他從來不與江湖朋友來往?怎的連江海天是何等樣人也不知道!」

  上官紈倒是吃了一驚,心道:「糟了,糟了。我一時忘記沒有提醒他要他捏個假名字。表弟是將那日的事情都告訴了爹爹的,爹爹一定要試他的武功了。」只好點頭說道:「不錯,就是此人。他是來向我和楊表弟道謝的。」她倒是有意給江海天說句好話。

  上官泰笑了一笑,說道:「憑你們這兩個娃兒的本領,能給江先生幫上個什麼忙,值得人家向你道謝?此事有點蹊蹺!」

  江海天一本正經說道:「令媛令甥的確是於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他們拔刀相助,我與小徒那日定然難逃鷹爪之手。」

  上官泰半信半疑,說道:「這麼說,你要教楊芃的功夫也是確實為了酬謝他嗎?或者。你是因為看出他的武功家數,要收他為徒,另有圖謀吧?」

  江海天不懂得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也聽得出他是懷疑自己別有不好的用心。當下說道:「我不知自量,實是貽笑大方。但決無歹意!」上官紈也幫他說話道:「爹爹,他確實不知我們的來歷。剛才他還向我道歉,後悔那日說錯了話。」

  上官泰道:「江先生,我那甥兒年幼無知,辜負了你的好意。不過,他雖然無緣得拜良師,我也要為他多謝你的好意。」當下伸出手來,顯然是要伸量江海天的本領。但這也是江湖人物見面的一種禮節,用拉手來表示親近。江海天不願失禮,無可奈何,也只好伸出手來與他相握。

  上官泰練的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專傷奇經八脈,掌力一發,有如狂濤駭浪,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沖來。江海天也不禁暗暗駭異,心道:「此人掌力之霸道,還在葉沖霄當年的大乘般若掌力之上。若不是我練成了正邪合一的內功,只怕還當真不容易應付呢!」

  上官泰的掌力衝擊了九次,一浪勝過一浪,但每一次掌力衝擊過去,都似激流流進了大海,瞬息之間,已被大海包容,在大海之中根本不能興波作浪!

  上官泰這才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做「深不可測!」他的掌力未能撼動對方分毫,卻又不見對方的掌力反擊。到底對方的本領如何,他是一點也摸不到深度。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對方的實力是只有在自己之上,決不會在自己之下了。

  原來江海天是有心調解,故此不願令對方難堪。否則力強者勝,他把對方的掌力硬封回去,對方不死亦必重傷。

  上官泰掌力衝擊了九次之後,見江海天兀是神色如常,不禁大是尷尬。江海天哈哈一笑,放開了手,說道:「上官山主,好功夫!」

  饒是上官泰驕傲之極,也不得不暗暗心折,當下。也是哈哈一笑,說道:「江大俠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呢。紈兒,你和芃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他不著邊際的誇讚了江海天兩句,但語氣之中,卻並沒有服輸的表示,那兩句話也可以說是指楊芃與他女兒那日碰上江海天之事而言。仲長統聽了,暗暗納罕,心道:「難道他們的較量,竟是平手不成?」

  上官泰對江海天改口以「大俠」相稱,上官紈與那管家卻是大驚失色,衝口說道:「爹,我還以為他這『大俠』是吹牛的呢?」上官泰道:「你們兩個有眼無珠,懂得什麼?江大俠不與你們一般見識,那日才讓你們稱功道勞。你以為江大俠當真是受了你的恩麼?」他不知道當日的真實情形,但也猜到了十之七八。

  江海天倒是老老實實,說道:「當日我是受了劇毒,的確是幸虧有令媛令甥之助,才得脫險的。」

  上官泰半信半疑,說道:「然則江大俠此次前來,是以什麼身份來的?」言下之意,即是問江海天究竟算是丐幫的朋友還是他的客人。

  江海天道:「丐幫的仲幫主是我世叔,──」話猶未了,上官泰眉毛一豎,「哼」的一聲說道:「哦,原來你是給丐幫撐腰來的?」

  江海天笑道:「我不是給誰撐腰來的,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也無須別人給它撐腰!上官山主請把我的話聽完全了再加判斷如何?」

  江海天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有力,卻也是一點不假。丐幫若是不按江湖規矩,只須率領幫中子弟,大舉而來,上官泰縱有天大神通,也絕難以寡敵眾。不過仲長統請江海天作伴同來,也確有借重於他之意。他是提防上官泰這邊埋伏有助拳的人。所以他們本來的計畫乃是江海天並不出頭露面,倘若上官泰不顧江湖規矩,要群毆的話,那時再由江海天出頭震懾他們。不過。因為上官紈恰巧是上官泰的女兒,既然碰上,江海天可就不能再隱藏不出來了。

  上官泰也自覺急躁了一些,喝了口茶,壓下脾氣,緩緩說道:「然則江大俠來意如何?」

  江海天道:「我與你們兩家都有一份交情,仲幫主是我世交,但令媛卻又於我有恩,所以我但願你們兩家不要因小事傷了和氣。不知上官山主意下如何?」

  上官泰哈哈一笑,說道:「沖著你們兩位的面子,我怎能不賣個人情?只不知貴幫弟子,那次上山,是自己來,還是仲幫主你差遣他們來的?」

  仲長統道:「他們都是奉我之命,來天筆峰采藥的。」

  上官泰皺了皺眉,說道:「我隱居天筆峰,原是圖個清淨,實不喜歡外人騷擾。所以我曾定下禁約,不許外人上山,否則咎由自取!不過,那四位既是丐幫弟子,又有江大俠到來說情,我也不為已甚,就讓仲幫主領回去吧。」

  仲長統心道:「你這禁約荒謬絕倫,還說是賣我情面?」但上官泰既然答應將丐幫弟子放回,仲長統倒是真的看在江海天份上,不願再動干戈,當下說道:「上官山主不再降罪敝幫弟子,足見寬宏大量。但采藥之事如何?還請山主允許。」言中已有刺諷之意,但因為丐幫還要在他這裡采藥,所以說得相當含蓄。不過那「寬宏大量」四字,聽來卻是有點刺耳了。

  那知上官泰還有下文,只見他取出了一張寫好的文書,說道:「看在兩位情面,貴幫弟子我不可加罪,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們既是奉了仲幫主之命,那麼就請仲幫主在這上面劃個押,權當是具個甘結吧。」將那張文書攤在仲長統面前。仲長統一看,不由得七竅生煙,無名火起!正是:

  強佔名山頒禁例,橫蠻實是太荒唐。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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