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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布下玉籠囚彩鳳 安排香餌鉤金鼇(2)


  葉淩風吃了一驚,失聲叫道:「你、你是──」那怪客道:「我不但是褚元的老朋友,又是御林軍副統領賀蘭明的師兄。我名叫風從龍,你總該聽得褚元說過我吧?」

  葉淩風胸脯一挺,朗聲說道:「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既落在你的手上,你就殺了我給褚元報仇吧!」他自思難逃一死,想起了自己是江大俠的掌門弟子,豈能向敵人乞憐,因此儘管心中害怕,顯現的卻是一副英雄氣概。

  風從龍哈哈大笑,納刀入鞘,說道:「我要毀你,還何必給你打落賀蘭明的暗器。你聰明狡獪,心狠手辣,我就正是歡喜你這種人。今晚幸好給我碰上,要不然你給我師弟殺了,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葉淩風驚疑不定,道:「你、你也是朝廷的、的官兒麼?」他本來要說的是鷹犬二字,到了口邊,卻改成了「官兒」。

  風從龍道:「葉公子,在你跟前,我怎敢說是官兒。你是我的少主人,風某要想升官發財,那還得靠你葉公子的提攜。」風從龍越說越奇,葉淩風更是吃驚,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認我做你少主?」

  風從龍笑道:「我已經說得這樣明白,你還不知我是誰麼?嘿嘿,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葉公子,你已經到了曲沃,為何不回去看你爹爹?你騎上這匹馬,用不了三天就可趕到西安了!」

  葉淩風顫聲道:「你,你是我爹爹手下?」風從龍打了個哈哈,道:「你總算猜對了,我是陝甘總督葉大人的護院統領。你爹爹派出褚元找你,褚元一去不回,我也只好親自出馬了。你殺了褚元之事,我替你隱瞞,你跟我回去吧!」

  葉淩風雖然吃驚,卻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暗自想道:「他是我爹爹手下,料想不敢殺我。」說道:「我不回去。你只當找不著我就是了。」

  風從龍冷冷說道:「葉公子,你放著一個好好的總督少爺不做,卻去跟一班江湖反賊胡混,我真不知你抱著什麼打算?江海天肯收你作掌門弟子,你大約也是隱瞞家世,冒認別人為父子吧?」

  葉淩風面上一陣有、一陣紅,斥道:「大膽奴才,無禮!」

  風從龍冷笑道:「葉少爺,這『奴才』二字,你爹爹還不敢這樣叫我呢。不錯,我是你爹爹的護院頭兒,但我是拿了大內總管的薦書去的。我只是對當今皇上才稱奴才,你爹爹可還得怕我三分哩,你懂了麼?」

  葉淩風是個七竅玲瓏的人,一點即透,如何不懂?這個風從龍是拿了大內總管的薦書到陝甘總督衙門當護院頭兒的,換言之也即是皇上派他去監視他爹爹的。此事並不稀奇,歷來做皇帝的都是猜疑心重,每一個封疆大使的身邊,都會安插下朝廷的耳口,並不單是對他父親如此。

  葉淩風明白了風從龍的雙重身份之後,「少主人」的架子是不敢再端了,但仍是不肯回去,放軟了口氣說道:「人各有志,我不願回總督衙門當少爺,這是我的事情。你替我隱瞞,我總會記得你的好處。」

  風從龍笑道:「多謝了。你不用對付褚元的手段來對付我,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葉公子,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捨不得不做江海天的掌門弟子吧?你學了他的武功,可以稱雄天下。嘿,嘿,這也確實是比做一個總督的少爺更強一些。好,你既立定了這個志向,那我就成全你吧!」

  葉淩風人吃一驚,這「成全」二字,在江湖人物口氣,有正反兩方面的解釋,他只知道風從龍要下手殺他,登時嚇得面色灰白。

  風從龍哈哈笑道:「葉公了不用驚疑,咱們打開了天窗說亮話吧,只要對大家都有好處,那你做江海天的弟子又有何妨。我不揭穿你的底細,讓你安心跟江海天練成武功。這好了吧?」

  葉淩風遲遲疑疑問道:「不知你可想得到什麼好處?」

  風從龍道:「你先跟我同去一趟,見見你的爹爹。咱們再仔細商量。反正你的坐騎日行千里,也用不了幾天功夫。你見了爹爹之後,什麼時候要走,都任由你。此事包在我的身上,你不必害怕你爹爹留難。」

  葉淩風想了一想,說道:「不,我還是不能回家。」風從龍眉頭一皺,說道:「大少爺,你當真不肯給我一點薄面麼?」葉淩風道:「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我是害怕──」風從龍道:「害怕什麼?」葉淩風道:「害怕在路上碰見我的師父。」

  風從龍怔了一怔,道:「你師父去了陝西麼?」葉淩風道:「不錯,他到米脂去走一轉,這幾天就要回來的了。」風從龍道:「到米脂幹什麼?」葉淩風料想瞞不過他,說道:「到米脂藏龍堡打聽林清的下落。」

  風從龍臉上露出笑意,說道:「你倒沒有說假。他幹嘛要去打聽林清下落?再說。」

  葉淩風心想,這風從龍既然見過了賀蘭明與鹿克犀,關於李文成的秘密他想必也已知道了一些了,便道:「是去給林清送訊。告訴他關於李文成的事情。」

  風從龍道:「那日在泰山上助李文成殺了朝廷四個高手的是誰?」葉淩風囁囁嚅嚅說道:「這個,這個──」風從龍道:「你不必吞吞吐吐,我已知道你是一個,還有另一個是誰?你不說實話,我也會查出來的,那時你休怪我用狠辣的手段來對付你。」

  葉淩風暗自思量:「蕭大哥已回川北,反正他是就要舉事的了。他既然敢亮出旗號與朝廷作對,這事說也無妨。」便道:「是蕭青峰的孫兒蕭志遠。」

  風從龍道:「很好。我再問你,李文成臨死時對你吐露了什麼秘密?」

  秘密是有的,那就是李文成說的那兩句聯絡暗號,他與好幾個地方的反清首領已搭上了關係,約定好了,以後倘若不是他親自到來,其他的人就必須憑那兩句暗號作為聯絡。

  葉淩風知道此事關係重大,儘管他怕死貪生,一時間也還是不敢吐露。

  葉淩風人很機靈,心裡害怕,臉上卻裝作滿不在乎的神氣,鎮定如常地說道:「那李文成是個老江湖,我于他雖有拔刀相助之恩,畢竟也還是初次相會,他豈能倚作腹心,將秘密吐露給我。」

  風從龍道:「難道他對後事全無交代?」葉淩風道:「有是有的,他把他的兒子托給我們,要拜在我的師父門下。」

  風從龍老于世故,葉淩風的說話那些是真,那些是假,他一聽就聽出了個七八分,心裡想道:「這小子狡猾得很,但我也不好迫得太緊了。好,且來個先松後緊,叫他知道我的厲害。」

  風從龍道:「葉公子,你是當真不肯回家的了?」葉淩風道:「我學成之後,自會回去。」風從龍道:「你是怕江海天知道你的身份,便要把你逐出門牆?」葉淩風道:「正是這個道理,所以我怕現在回去,在路上碰見我的師父,你我同行,給他盤問起來,那就不妙了。風統領,你今日放過我,我日後不會忘記你的好處。我可以把一種上乘武功,偷偷傳給你。」

  風從龍淡淡說道:「我今年五十有二,重新再學一種武功,那是決難有甚成就的了。我不想要你這個好處。」葉淩風心裡若慌,說道:「那你想要什麼?只要我力之所及──」

  風從龍哈哈一笑,提高了聲音說道:「葉公子,你要我放你不難。今後我隨時會派人與你聯絡,江海天結交的都是一些圖謀不軌,反抗朝廷的江湖人物,你得到什麼消息,都要告訴我。你答應了,我再把聯絡的辦法告訴你。」

  葉淩風大吃一驚,說道:「這,這你不是要我作你們的『細作』麼?」風從龍冷冷說道:「一點不錯。我就是要你在江家臥底,否則我何必讓你做江海天的掌門弟子?」

  葉淩風滿面漲紅,似是感覺受到極大的侮辱,說道:「你這是作踐我,你乾脆把我一刀殺了吧!」

  原來葉淩風當年棄家出走,的確是有著一番抱負的。

  他出生在官宦人家,自幼聰明伶俐,很得父母寵愛,小時候他是根本不知民間疾苦,也不懂得什麼要為國為民的道理的。後來來了一位姓崔的教書先生,這人文武雙全,是個志在反清複明的義士,他為了逃避朝廷的通緝,改了名字,躲進襄陽知府衙中教書。那時葉淩風的父親正是襄陽知府。

  葉淩風受了這位教書先生的薰陶,漸漸懂得了一些道理,也漸漸留心世務。在一個知府的衙門裡,只要是肯留心,總可以看到官府欺壓百姓的不平之事。他也曾為這些事情和父親吵過嘴,他父親吵不過他,最後也總是說道:「小孩子懂得什麼?你爹爹是做皇上的官,有不服王法的暴民,爹爹自然要整治他。只要皇上賞識我的能幹,即使是冤枉了幾個老百姓,那又算得什麼?」

  那位崔先生知道了他和父親吵嘴,反而勸他多些忍耐,先學好了本事,日後才能施展胸中抱負。崔先生的武功不是很強,他除了將自己所學傾囊授與之外,還授意葉淩風,叫他跟家中的「護院」練武,這些「護院」,都是他父親重金禮聘來的各地名武師;或是判了死罪的江洋大盜,他父親私自開釋,找別個死囚頂替,卻將這些大盜收作護院的。葉淩風曾跟七步追魂手褚元學過武藝,就是這個時候的事情。

  這位教書先生叫葉淩風忍耐,原因就是避免葉淩風的父親對他起疑。豈知他的東家早就對他起疑了。他看著兒子的言行都不大對勁,於是一面暗中派人監視他這位元崔先生,一面盤問兒子,老師平日除了書本之外,還教了他一些什麼。他父親問得很巧妙,常常是在家常談話中若不經意地問他,但葉淩風也很機靈,怎肯實說?反而在回到書房之後一五一十的對先生說了。

  崔先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立刻決定逃走。葉淩風想出了一個妙計,可以助他逃走,但卻要崔先生帶他同走,他才肯幫忙。崔先生一來是疼愛這個弟子,二來也為了本身安全,答應了他。於是在一個晚上,葉淩風請幾個本領最高的「護院」喝酒,酒中放了麻汗藥,這本是江湖上常見的下三流行徑,瞞不過精明人的。但那些「護院」卻怎想得到他們的少爺也會使用這種江湖勾當,結果這看來是拙劣的計畫竟告成功。葉淩風也從此隨著崔先生流浪江湖,避禍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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