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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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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天以為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漢子定可坦然無疑,接受他的贈藥,不料那漢子仍是淡淡說道:「多謝了,這顆藥丸還是請江大俠收回去吧,我心領也就是了!」 江海天不禁愕然,心道:「我好心贈藥,他卻擺出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氣,不也太過不近人情了麼?」那小姑娘道:「安大叔,這藥——」似是想那漢子接受,那漢子卻已打斷她的話道:「小華,你忘了家裏的規矩嗎?」 江海天好奇之心大起,但礙於江湖上的禁忌,不便動問。那漢子也似自知不近人情,抱歉說道:「江大俠,請恕我辜負你的好意,實不相瞞,這是我家主人的規矩。家主恩怨分明,他不許手下人與人輕易結怨,也不許手下人輕易受人恩惠。尤其因為你是江人俠,我若受了你救命之恩,我家主人就不知應如何報答你了。這不是我給主人添了麻煩嗎?」 江海天道:「但你三焦經脈受傷,若不及早救治,只怕過不了今天。」那青衣漢子道:「江大俠如此古道熱腸,我也就實言相告了吧。我怕的只是過不了這個時辰,若是過了這個時辰,我的同伴已經來了。」 江海天道:「哦,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多事了。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可能見告嗎?」那青衣漢子道:「這個要請江大俠見諒,家主閒雲野鶴之身,久已不與江湖人物來往的了。江大俠名震天下,當然不是尋常的江湖人物可比。但在下若非事先得主人允可,卻是不敢將主人名諱宣之於口。」 江海天見這青衣漢子頗有英雄氣概,而且談吐文雅,而這青衣漢子只不過是那家人家的一個看門僕人,不由得對那主人更增仰慕。當下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自嘆無緣結識貴主人了。」 正想離開,那小姑娘忽道:「江大俠,我爹爹聽說你武功天下第一,他也很想見你一見呢。」江海天喜道:「好,那你家居何處,可以告訴我麼?我還有點事情要辦,待辦妥之後,一定登門拜探你的爹爹。」那小姑娘道:「只有我爹爹去訪客人,他是不喜歡客人來訪他的。你願意會我爹爹,我回去告訴他,你等著他來找你吧。」江海天頗為失望,心道:「這人的脾氣真怪。」便道:「我家住山東東平縣柳家莊,請你轉告你的爹爹,我在三個月之後,定在家中候駕。」 那小姑娘忽道:「我爹爹是否會來找你,我不知道。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江大俠可肯應允?」江海天道:「小姑娘,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應承。」心裏暗暗奇怪,「她家既然有不許向外人求助的規矩,何以她又犯她爹爹之禁。」果然便看見那青衣漢子皺了眉頭,向那小姑娘瞪了一下眼睛。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別瞪眼。我是為了別人求江大夥的,算不得是犯了爹爹禁令。」 江海天微笑道:「什麼人?」那小姑娘道:「是一個心腸很好的男孩子,可惜卻落在壞人手裏,你可以把他救出來嗎?」 江海天精神一振,連忙問道:「這孩子是不是姓李?」那小姑娘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中有一個『夏』字,因為有個壞人叫他做夏兒。」江海天大喜叫道:「對了,一定是李光夏了。小姑娘你快說吧,那些壞人在那兒?」 那青衣漢子忽道:「小華,不許說!」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給那些壞人打傷,難道還要幫他們隱瞞嗎?」那青衣漢子道:「你又忘了家裏的規矩了,你爹爹是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從不假借外人之力。這些壞人欺侮了你,打傷了我,那也就是你爹爹的仇人了。這仇非得咱們自己來報不可!」 江海天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那來的這許多怪規矩、臭規矩,這家主人也未免太驕傲!」說道:「我只把孩子救出來,那些壞人仍然留下,讓你們將來自己報仇,這總可以了吧?」那青衣漢子道:「不行。那些壞人不會這樣順從你的,總是不免要和你動手,動手之下,誰能擔保沒有死傷?」 江海天急道:「這孩子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正要找他回來的。」那青衣漢子道:「你放心,這孩子叫他們做叔叔伯伯,料想他們不會將這孩子折磨。待我們報仇之後,這孩子當然也會落在我們手中。那時,我們再向主人請示,若得主人點頭,我們也自會將這孩子送到你的府上。」 這青衣漢子只知他家主人的「規矩」,江海天實是拿他沒有辦法,只好說道:「那幫壞人共有幾個,這你總可以說吧。」青衣漢子沉吟道:「這個嘛,說說倒也無妨,共是三個。」江海天道:「其中一個是不是額頭上有個肉瘤的。」那小姑娘道:「不錯。哦,原來這些壞人你也是認識的麼?」江海天曾聽得尉遲炯說過鹿克犀的形貌,心知這三個壞人定是「祁連三獸」無疑。 這時朝陽已經普照大地,隱隱聽得遠處有馬蹄之聲。那青衣漢子突然摸出幾個流星花炮,彈上半空,放出了悅目的煙花。不多一會,只見七八騎健馬都向這山腳馳來。那青衣漢子道:「我的夥伴來了。江大俠,多謝你的熱心,但現在你可不必為我擔憂了。」 那一幫人卻不知道江海天是什麼人,只道那青衣漢子是給他打傷的。有幾個性情急躁的,便大聲吆喝,向江海天飛出暗器;有兩個還從馬上跳起,距離三丈開外,便拿流星錘向他打來。青衣漢子連忙叫道:「這位是江大俠,我的傷與他無涉,你們不可造次!」 江海天揮掌劃了一道圓弧,那幾件暗器都在半途掉下了,那兩個流星錘也似碰著了無形牆壁,突然停在半空,江海天微笑道:「請代江某向你們主人致意。少陪!」當下師徒二人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葉凌風催馬趕上師父,說道:「那漢子真不識好歹,師父,你的脾氣也是太好了。」江海天道:「他是忠於主人,而且受了傷,難道我還能迫問他的口供嗎?好在我也從他們口中探聽到了不少消息。那青衣漢子是昨晚所受的傷,那祁連三獸料想是在百里方圓之內,未曾走遠。咱們先向回頭路找,找不著再向前找。咱們這兩匹坐騎日行千里,這百里之內,大路小路,總共也不過十來條,即使每條路都走一趟,也用不了一天工夫。」江海天想不到那青衣漢子乃是昨晚在山上碰到祁連三獸的,他回頭尋找,走的方向恰恰相反,以致錯過,後來要多耗許多心力,才找得著李光夏,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這時鹿克犀、羊吞虎二人帶著李光夏,也到了山下,不過青衣漢子是在山的南邊,他們則是北面下山,雙方自是不會碰頭。 鹿克犀與李光夏合乘一騎,他老奸巨滑,早已瞧出這孩子已是生了疑心,他也打定了如意算盤,倘若從李光夏口中套不出天理教的秘密,就改用強蠻手搜他的身;並將他拷打,即使也無結果,但林清的下落他反正是知道的了,他只要將李光夏帶到京師,並將林清的消息報告上去,那已是功勞不小了。 羊吞虎受了傷,一定跟不上他快馬奔馳,說不定還要中途病倒,馬勝龍又已調開,這功勞也就無人分他的了。他又已約好了京中派出的高手沿途接應,不怕尉遲炯夫婦截劫。他唯一恐懼的是李光夏受拷打之後尋死覓活,但他也有辦法應付,他可以點了李光夏的穴道,將他裝在芝麻袋之中,他不肯進食,就每晚灌他參湯,五七天內,總不至於餓死,那時他也早已到了京師了。 鹿克犀不斷的在想壞主意,李光夏一路之上也不斷的在想法子擺脫他們的魔掌。可是鹿克犀的毒辣手段已準備好了,李光夏卻還沒有想出辦法。 羊吞虎快馬奔馳,跟著鹿克犀走了一段路程,果然便已氣喘吁吁,說道:「前面是座茶亭,咱們進去歇歇,吃點東西吧。」鹿克犀暗暗好笑,說道:「才不過走了十多里呢,到了前面小鎮再歇吧。」羊吞虎忍氣說道:「我肚子有點餓了。」鹿克犀心想:「你支持得過今天,也過不了明天。」也就不為已甚,繫好坐騎,便攜了李光夏與他同進茶亭。 這時日頭還沒多高,茶亭裏只有一個客人,是個駝背的老頭子,自斟自飲,只叫了一碟花生送酒,看來甚是寒酸。 鹿克犀叫店小二切了兩斤熟牛肉,要了一壺汾酒,羊吞虎只吃了幾塊,就放下筷子。鹿克犀道:「這滷牛肉味道很不錯呀,老二,你不是說肚子餓嗎,怎的不吃?」羊吞虎道:「我嫌這牛肉太鹹。」鹿克犀道:「這麼要點別的東西吧?」羊吞虎道:「不用了。奇怪,現在我的肚子又不餓了。」 原來羊吞虎的內傷喝不得酒,他不願給鹿克犀瞧破,強自支撐,陪他喝了一杯,腹中已如刀絞,那裏還吃得牛肉?連忙默運玄功,調勻呼吸。鹿克犀偏偏不住的和他說話,羊吞虎只好聽幾句,答一句,幸而他功力頗深,沒有當場出醜,心裏可在暗暗的咒罵老大。 不久又來了一個客人,背著搭褳,似是個小販模樣,一進來就嚷道:「哈,真是巧遇,巧遇!」鹿克犀不覺愕然,只見那駝背老頭站起來說道:「你不是夏茅鄉的金哥嗎?」那小販模樣的人道:「張大爺,你好記性,我的姑媽嫁在你這條村,去年我還走過一趟親戚的。」那老頭哈哈笑道:「不錯,不錯。拿算盤打起來,你還是我的晚輩親戚呢。來吧,我請你喝酒。」 鹿克犀暗暗好笑:「原來是這糟老頭子碰上了同鄉,幾乎嚇了我一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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