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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少年俠骨來相護 幽谷情苗便暗生(4)


  江曉芙本是想叫他進來,但石縫狹窄,只容得下她一個人,轉動還不很自如,要是拉他進來,那豈不是擠得要命?江曉芙天真無邪,但畢竟也還是個少女,懂得害差,所以也就只好任由宇文雄留在外面了。

  江曉芙心裡很是不安,但她拔了一天草,已是疲勞之間,不知不覺便在風雨聲中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覺醒來,只聽得宇文雄牙關格格作響,原來他正在那裡發抖。

  江曉芙好生難過,不由得說道:「大哥,你進來避避雨吧。」宇文雄道:「不必了。我、我挺得住。雨、雨也早已止了。」聲音抖顫,有氣沒力。江曉芙探首一望,只見東方已現出魚肚白,但大雨過後,曉寒侵人,似比深夜的寒氣更重。

  江曉芙走出岩洞,說道:「大哥,裡面暖和一些,你昨晚一定沒有睡好,還是進來歇歇吧。我去生火,請你把火石給我。」她把姓氏省去,只稱大哥,更顯親熱。宇文雄心道:「就憑她這『大哥』二字,莫說著了點涼,就是大病一場,那也值得了。」

  江曉芙迎著曉風,吸了口氣,只覺精神爽快,比昨日已是好了許多。原來她的功力雖是不及宇文雄,身體也弱一些,但她練的卻是純正內功的底子,經過了一晚酣睡,精力漸漸恢復,雖然走起路來,還是有點腳步虛浮,但比起昨天的有氣無力,已是不可同日而語。

  那堆火早已熄了,幸而地上沒有積水,不過柴火濕透,已不能再用。江曉芙心道:「看來今日會是好天氣,且待日頭出了,再拾些樹枝燒火。現在先去找尋食物。」大雨過後,小溪水漲,遊魚倒是不少。可惜江曉芙不識水性,不敢下水捉魚。用石子打死兩條,水流湍急,還未來得及撈起,又沖走了,她運氣太壞,找尋食物,找了半天,只遇上幾隻土撥鼠,她見這種野鼠的形狀醜惡,那敢捉來當作食物?只找到了十來個不知名的野生果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姑且摘了再說。

  果然是個好天氣,陽光遍地,曬得人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江曉芙精神一振,人也不覺得那麼餓了。她拾了一堆枯枝,用長長的茅草細縛,抱了一大捆回來。心道:「讓大哥再睡些時,再叫醒他。」

  江曉芙拈刀弄劍是看家本領,生火煮飯之類的家務事卻一竅不通,那些枯枝茅草也還帶點濕氣,好不容易才把一大堆火燒旺起來。

  江曉芙一看日頭已在頭頂上空,是正午的時分了。江曉芙喜孜孜地跑過去叫道:「大哥,我把火生起來了!你醒了沒有?出來烤火吧!」

  只見宇文雄盤膝坐在地上,對她的叫聲似是聽而不聞,動也不動。江曉芙心道:「原來他正在運功。哎呀,我聽爹爹說過,若是重傷之後,不宜過急練功,除非有高手相助,否則真氣駕馭不住,便有走火入魔之險。」她放輕腳步,緩緩走近宇文雄身邊,忽聽得宇文雄喉頭咕咕作響,突然一躍而起,雙眼火紅,向她瞪視,作勢便要抓來!

  江曉芙大吃一驚,反身一躍,叫道:「大哥,你怎麼啦?」宇文雄吼道:「惡賊,我與你拼了!」掌挾勁風,竟把江曉芙震得搖搖欲墜。

  江曉芙用「風颭落花」之式,連避三掌,閃過一旁,叫道:「大哥,你看真些,我是曉芙!」宇文雄雙眼張得又圓又大,閃閃放光,驀地叫道:「我知道,你是天鵝!」江曉芙道:「我爹爹是江海天。你還想得起這個名字嗎?」

  宇文雄似乎呆了一呆,喃喃說道:「江海天,江大俠。」江曉芙道:「不錯,你想起來了,我就是他的女兒呀!」

  宇文雄目光呆滯,澀聲叫道:「不錯,江大俠的女兒就是天鵝,你要飛走了是不是?我偏要抓著你,死了也要你陪我!」江曉芙柔聲說道:「大哥,我本來就是來陪你的呀,我怎麼會拋開你呢,你別胡思亂想了。」宇文雄一個虎跳,伸手就向她疾抓。

  江曉芙見他雙眼紅絲遍佈,狀類瘋狂,十分害怕。叫道:「大哥,你醒醒。你這樣子,我怎敢在你身旁?」宇文雄大笑道:「我早知你這頭天鵝是飛走的了,好呀,我一定要抓著你,吃、吃掉你!」

  宇文雄一步一步迫上前來,如癡如醉,江曉芙東躲西閃,又不敢出掌抗拒,怕打傷了他。驀地腳下絆著石了,宇文雄哈哈大笑,一把抓著了她,叫道:「看你還往那裡跑?」張開口就要咬她!

  江曉芙本能的用力掙扎,反手一掌,「啪」的打了宇文雄一記耳光。宇文雄呆了一呆,似乎清醒了一些,喃喃說道:「我,我做了什麼了?」江曉芙見他臉上指印通紅,不覺又是十分憐憫,惶然說道:「大哥,我失手打了你,你別怪我,你醒醒吧!」

  宇文雄的目光漸轉柔和,忽地抓著江曉芙的雙手,凝視著她,似乎在思索什麼,喃喃說道:「你不是要飛走嗎?」江曉芙心道:「原來他總是怕我拋下他,想得瘋了。」心裡又是害羞,又是高興,又恐怕宇文雄對她有什麼無禮的舉動,登時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忽聽得有人大喝道:「大膽賊人,放開我的師妹!」江曉芙怔了一怔,心道:「我那來的什麼師兄了?這聲音好熟!」還未來得及回過頭去看,已聽得他爹爹的聲音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女兒!」

  江海天大婦和葉淩風三人,正是因為看見穀底有火煙升起,覺得奇怪,下來察看的。想不到果然便發現了江曉芙,從高處看下去,她正是被敵人追逐,形勢危殆,江海天怕出聲驚動「賊人」,會對女兒有所不利,意欲悄悄走近,再發暗器。葉淩風已忍耐不住,先叫出來。

  葉淩風既出了聲,江海天怕那「賊人」先下毒手,只好表露身份,並用「獅子吼」功震懾對方。江曉芙的內功出於父親所授,父女同一路子,江海天的獅子吼功震得她耳鼓嗡嗡作響,但對她身體卻是無傷。宇文雄已是在受傷之後,怎生禁受得起?耳聞霹靂之聲,心頭驀地一震,「哇」的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江海天身形一起,疾如飛箭,自山坡上直「射」下來,腳步不停,衣袖一卷,已卷起幾顆石子,扣在掌心,他隨身沒帶暗器,就地取材,信手拈來,雙指一彈,一枚石子,破空飛出!

  武林高手,飛花摘葉,傷人立死,何況是以江海天的功力,飛出這枚石子?江曉芙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大驚之下,無暇思索,把宇文雄一摟,便將自己的身子遮掩著他!這才聲音顫抖,叫出了「爹爹」二字。

  江海天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連忙把第二顆石子發出,幸而他第一顆石子只是用了三分力道,這一次卻是全力施為,第一顆石子堪堪打到,給第二顆石子趕上,碰個正著,「蔔」的一聲,兩顆石子改了方向,斜斜飛出,恰好從江曉芙額邊擦過,卻沒有傷著她一分一毫。

  江曉芙的「爹爹」二字方才出口,說時遲,那時快,江海天已是閃電般地趕了到來,衣袖一拂,輕輕把女兒推開,手便抓著了宇文雄,江曉芙連忙叫道:「爹爹,不可!──」話猶未了,江海天一掌就在宇文雄的背心印了下去。

  江曉芙嚇得呆了,要想撲上,雙腳已是不聽使喚。只見宇文雄身軀微微顫抖,卻並非她想像那樣,給她父親一掌打成肉泥。

  江海天「噫」了一聲,說道:「這人是誰?他是重傷之後,又受風寒,運功不當,以致真氣走歪,心神迷亂,幸而還沒有走火入魔!」江曉芙這才知道父親是以絕頂神功,助宇文雄收束真氣,令他恢復心智,而不是要把他斃於掌下。

  江曉芙道:「爹爹,你千萬要給他治好。他是救女兒的恩人。」剛剛說了幾句,穀中蓮亦已趕到,只看了江曉芙一眼,便大驚失色,將女兒摟入懷中,說道:「是誰將你打得如此重傷?」江曉芙道:「不是此人,是一個名叫尉遲炯的惡賊。」穀中蓮道:「海哥,你不先看看女兒?」江海天道:「我早已留心著了。芙兒傷得雖重,並無性命之憂。至多調養一月,便可復原。這少年嘛,哎,哎,可是有點,有點不妙──」

  江曉芙泫然欲泣,顫聲說道:「爹爹,女兒這條性命全是靠宇文大哥救的,爹爹,你可不能讓他死去!」江海天道:「我盡力而為便是。」

  江曉芙聽得父親的口氣不是怎麼肯定,更為著慌,連忙問道:「爹爹,你倒是說句實活,他到底有無性命之憂?」江海天眉頭深鎖,半晌說道:「這個麼,性命、性命大約是可以保得住的。我先把他救醒了再說吧。」江海天本來還有「不過,如何如何──」一大段話的,為了怕女兒擔憂,「不過」後面的一大段話就省略不說了。

  原來宇文雄重傷之後,又受風寒,運功不當,真氣走歪,已是病入膏肓,更加上給江海天「獅子吼功」震傷心脈,即使暫時能保全性命,最多也只能活三年,而且在這三年之內,還有隨時死去的可能。

  穀中蓮卻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望了女兒一眼,問道:「你和這人已是結拜兄妹了麼?」江曉芙雙頰泛紅,說道:「在這患難之中,那有心思想到結拜的事情。不過我的性命是他救的,他又對我很好,我早已經把他當作大哥看待了。」谷中蓮默然不語,如有所思,過了一會,方始說道:「你是怎麼碰上他的,你把經過都說給我聽吧。」

  江曉芙從那日與祈聖因的遭遇說起,一直說到她與宇文雄一同受傷,險死還生的種種經過,足足說了一頓飯的時間,宇文雄還沒有醒來,穀中蓮心道:「如此說來,這少年對芙兒實是有大恩大德,也算得是俠義中人,只是他的來歷尚未深知,只憑芙兒所說的一鱗半爪,並未可靠。」

  江曉芙說到一半的時候,葉淩風已經來了。他雖然沒有聽得完全,也已知道這少年是師妹的救命恩人,而且從師妹的神情語氣之間,還可以聽得出來,她對這個少年,除了感激之外,也似乎還有一種難以名說的感情。葉淩風滿不是味兒,心中暗懷妒意,面上卻絲毫不露,說道:「這位宇文大哥的恩德,咱們須得好好報答才是!」

  穀中蓮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為應該如何報答?」葉淩風道:「待師父將他救活之後,我願意將他護送回家。他不是鏢局出身的嗎?師父交遊廣闊,還可以薦他在京師的大鏢局裡做個鏢師,這些事都交給我辦好了。」穀中蓮喜道:「好,你替他設想得很是周到。海哥,你看如何?他的傷勢,雇一輛車子讓淩風送他回京,可礙事麼?」

  葉淩風道:「姑姑放心,一路上我一定好好照顧他,有什麼需要的藥品,可以早些備辦?」穀中蓮道:「芙兒,你還剩下三粒小還丹,都可以讓他帶去。」她在徵求江海天的意見,江海天卻還沒有回答。正是:

  欲施調虎離山計,都為關心兒女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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