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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少年俠骨來相護 幽谷情苗便暗生(3)


  江曉芙肚子餓得咕咕作響,笑道:「這兩條魚雖是小了一點,總勝於找不到東西,怎麼還不高興?虧你已有氣力捉魚,我現在連一塊石頭也還拿不動呢。」那少年道:「我已看過地形,四面都是陡峭的山坡,咱們除非養好了傷,否則休想出去。這兩條小魚還是我在山澗邊守候了許久才打到的,明天是否有這運氣,還未可知呢!」

  江曉芙聽了,也不禁發愁。要知他們傷得實在太重,幸得小還丹保住了性命,但卻不知何時方能養好了傷,恢復原來的本領?

  江曉芙道:「那麼只有盼望有人來到,將咱們救上去了。」那少年道:「這希望也很渺茫,如此荒涼的山谷,那有人來?」江曉芙道:「我與爹爹約好三天之內回家,他不見我回去,一定會來找我。」那少年道:「你本來是要到什麼地方去的?」

  江曉芙道:「就是來追蹤這個女賊的,我與爹爹說好,若是追不上女賊就到德州請丐幫的楊幫主幫忙。我的坐騎是千里馬,到德州一個來回,三天是足夠了的,今天剛好是第三天。可惜我的坐騎被那惡賊搶了。」

  那少年無暇問她因由,先歎口氣道:「這麼說,你爹爹會到德州打聽你的下落,卻怎想到你陷身在這荒穀之中?」江曉芙想想果然,說道:「那就聽天由命吧,先把這兩條魚烤熟,吃了再說。你帶有火石麼?」

  那少年點起一堆火來,江曉芙蒼白的臉色給火光映紅,更增豔麗,那少年怦然心動,想道:「她脫險之後,她是江大俠的女兒,身份懸殊,我還怎能一親顏色?倒不如在這荒穀裡陪著著她,餓死了也是福氣。」江曉芙道:「咦,你怎麼又高興起來了,可是想出了什麼妙法?」她見那少年嘴角蘊著笑意,卻不知他想的什麼。

  那少年道:「沒有啊。魚烤熟了,你吃吧?」江曉芙道:「你也吃一條。」那少年道:「不,我不餓。」江曉芙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江曉芙吃得津津有味,那少年卻是心神不屬,只是想道:「出去之後,不知她還會不會對我這樣好?」

  江曉芙忽道:「我倒想出了一個法子了。」那少年道:「怎麼?」江曉芙道:「咱們索性把火燒大一些,日夜不熄,路人經過,看見煙火,即使不敢下來,也會將消息傳出去的。」

  那少年道:「這法子是好,不過四圍都是茅草,一不小心,火勢蔓延,咱們就要像那兩條魚一般被烤熟了。」江曉芙被澆了一盆冷水,說道:「那麼簡直是束手無策了?」那少年想了一想,說道:「法子還是有的。」江曉芙喜道:「那還吞吞吐吐作甚?快說出來!」

  那少年道:「還是用你的法子,不過先要把一塊地方的野草清除,再燒起火堆,就不致釀成火災了。為了小心起見,咱們還可以輪流看守。」江曉芙道:「對啊,這樣簡單的法子,我為什麼沒有想到?」

  可是法子雖然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江曉芙剛剛可以行動,氣力還比不上一個小孩。那少年較好一些,也還未恢復常人的體力。兩人做一會歇一會,從近午開始,直到紅日西斜,才清理出一塊數丈方圓的空地。

  江曉芙又餓又累,倒在草地上氣喘吁吁,恨恨說道:「那惡賊害得咱們好慘,搶了我的坐騎,又奪了我的寶劍。要不然我用寶劍割草,那用這樣費力!」少年不覺失笑道:「用牛刀割雞已是大材小用,你還要用寶劍割草,傳出去更是武林佳話了。還好寶劍不在你手,要不然我倒是要為寶劍可惜呢!」

  江曉芙嗔道:「人家正在生氣,你還說風涼話兒。好,我奪回寶劍,先割那惡賊的首級。」幸虧有這少年陪她說笑,江曉芙的氣倒漸漸平了。

  那少年拄了拐杖,又去找尋食物,江曉芙看著他一肢一拐的模樣,心中甚是不安。入黑時分,那少年回來,這次較為幸運,他用石子打死了一隻野兔,還采了十來個野果,勉強可堪一飽。

  少年拾了一些枯枝敗草,生起火來。烤熟野兔,分而食之。江曉芙吃飽之後,精神稍振,有了說話的興趣,笑道:「我還未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那少年道:「我複姓宇文,名雄,北京人氏。」江曉芙道:「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宇文雄道:「你追蹤那個女賊,我則是追蹤那女賊的丈夫,他名叫尉遲炯,是關外的一個大盜。」江曉芙有點奇怪,問道:「你小小的年紀,怎的和關外的大盜結了仇?」

  宇文雄道:「我爹爹是北京風雷鏢局的鏢師,有一次和副總鏢頭保一支鏢到關外去,這支鏢給尉遲炯劫了。人雖沒有受傷。但鏢局損失太大,卻因此關門了。總鏢頭也很有義氣,我爹爹要變賣家產,貼補鏢局虧空,他也沒有受下。」江曉芙道:「這麼說,你爹爹雖是遭了一點晦氣,也遠不是太緊要呀!」

  宇文雄苦笑道:「你不明白,做鏢師的對名譽最為看重,鏢是在我爹爹手上失的,他怎能在人前抬起頭來?加以總鏢頭不要他貼補虧空,他心裡越發難過。不久就氣出病來,第二年就死了。雖不是尉遲炯親手殺他,但根究起來,總是因為尉遲炯而致他於死的。」

  宇文雄接著說道:「我爹爹臨死的時候,交一封信給我,這是他早已寫好了的,要我將這封信交給江大俠。」江曉芙道:「就是我的爹爹嗎?」宇文雄笑道:「天下那還有第二位江大俠?」江曉芙意外驚喜,說道:「這麼說,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是早就有了交情了?」宇文雄道:「爹爹從未向我提過他認得江大俠,我也不知他這封信說的是什麼。」

  江曉芙有點失望,想道:「我爹爹名聞天下,識與不識,同樣景仰,有事也想到要來求他。他爹爹大約也是這樣的人。」她隨即想到李文成的例子,心道:「李文成和我爹爹也並非相識,他放心托孤給我爹爹,我爹爹不是但憑蕭叔叔轉述的一句話,就慨然答允了嗎?我如今受傷,也還是為了李家這個未曾見過面的孤兒呢。」

  江曉芙笑了一笑,將火苗挑旺,說道:「你不認識我的爹爹,也不打緊。那惡賊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幫忙你向我爹爹說話,定能叫他幫你報仇。」宇文雄笑道:「好,那我就預先多謝姑娘了。但卻不知我有沒有福氣拜見你的爹爹呢?」江曉芙看了看那陡峭的山坡,說道:「你別是盡是說掃興的話了,難道咱們當真就會老死在這荒穀不成?」宇文雄心道:「我卻但願如此。」

  宇文雄繼續說道:「我辦好爹爹的喪事,就動身南下。昨日在路上忽然遇上了尉遲炯這個惡賊。我雖然以前沒見過他,但我爹爹曾與我說過他的形貌,他虯須如戟,頭大肩寬,異于常人。我見了他,還怎肯放過,不管是也不是,先跟蹤再說。我本想綴上了他,待到晚上,他投宿客店,我再去下手的。豈知他進了這個荒穀,我也就跟著來了。這時,我已聽得他們夫妻談話,知道你是江大俠的女兒,即使他不是尉遲炯,我也要捨命救你了。」

  江曉芙十分感激,不覺就握著他的手道:「宇文大哥,但得脫險,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宇文雄笑了一笑,道:「你已經報答我了。」江曉芙怔了一怔,道:「這是什麼意思?」宇文雄道:「你待我這麼好,我已經感激得很了。」

  江曉芙面上一紅,把手拿開,連忙轉過話題,說道:「你一見那惡賊,就叫出他的名字,我還只道你本來是認識他的呢。」宇文雄道:「我是冷不防的試一試他,果然他就是尉遲炯。」江曉芙道:「嗯,你倒很有點小聰明。」宇文雄道:「你為什麼又跟蹤尉遲炯的妻子,難道你家也和他們有仇?」

  江曉芙曾受父親囑咐,千萬不可向外人洩漏李文成托孤之事,但她心裡一想:「宇文大哥的事情對我毫不隱瞞,我怎麼可以和他不說實話?」結果,她不但將這次出門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宇文雄,連江海天怎樣吩咐她的說話,她也都說了。

  「李文成是天理會的一個頭子,天理會意圖造反,可惜事機不密,已被朝廷破獲,挑了他們的總舵。天理會的人亡命四方。有許多人已被朝廷捕殺了。造反的人是要誅九族的,我爹爹是冒著天大的關係,決意收留這個孩子的。如今這孩子雖然失落在賊人手上,遲早總會被我爹爹尋找回來。我爹爹不怕牽連,但也畢竟是少惹麻煩為妙,所以他不許我告訴別人。請你也守口如瓶,千萬不可將風聲洩漏了!」

  宇文雄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事情的輕重,還能不懂嗎?你放心,我是決計不會在人前多說半句的,但你告訴了我,豈不是先就違背了你爹爹的吩咐?」

  江曉芙道:「爹爹只是不許我告訴外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又是共同患難,我還怎能將你當作外人?」宇文雄心裡甜絲絲的,不知不覺,又緊緊握了江曉芙的雙手,說道:「多謝你沒有把我當作外人。」

  春日多雨,說話之間,忽聽得雷聲殷殷,烏雲蓋月,宇文雄道:「不好,這場雨恐怕不得不小,快隨我來!」江曉芙道:「糟糕,咱們好不容易才生起這堆火。」宇文雄道:「先顧你的身體要緊。」將她拉了起來,急急忙忙便走。

  原來宇文雄在日間找尋食物之時,隨處留心,已看中了一個地方,可以躲避風雨的。那是兩塊相連的大石,中間有五六尺寬的縫隙,恰恰可以容得下一個人。宇文雄和江曉芙剛好跑到那個地方,大雨傾盆而降。

  宇文雄把江曉芙推了進去,江曉芙道:「宇文大哥,你,你──」宇文雄道:「我受傷比你輕,身體也比你好,著一點雨,不打緊的。」他脫下外衣,罩在頭上,靠著石頭,恰恰堵著缺口,等於給江曉芙做了一面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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