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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那美婦人點點頭道:「唔,原來如此,懂了。」冷鐵樵道:「你既是明白,就不該再攔我們的路。」那夫婦人驀地面色一端,說道:「你是強盜,強盜的規矩你懂不懂?」冷鐵樵道:「那一條規矩?」那美婦人道:「強盜出去打劫,豈能空手而回?」

  冷鐵樵道:「哦,你是要向我收買路銀子?」摸出一個銅錢,「錚」的一聲,向那婦人揮去,朗聲說道:「大錢沒有,小錢一個,意思意思。」心裏可在直罵:「當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要個是看在你是個女流份上,我真的『孝敬』你一錠元寶,可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要知所謂「強盜打劫,絕不空手而回」的規矩,這是對付一般客商說的,綠林中同道相逢,「黑吃黑」尚且懸為厲禁,何況公然聲言要打劫同道?這是一種大大的蔑視,難怪冷鐵樵生氣。不過冷鐵樵是綠林中極有身份的人物,他可不願和「女流之輩」一般見識,是以他用發金錢鏢的手法,彈出那枚銅錢,不過是想嚇那婦人一下,聊示儆戒,倒不是真想傷她。

  冷鐵樵這枚銅錢是想打落那婦人的耳環,那知道婦人輕輕把手一招,銅錢已是落到她的掌心,她五指收攏,再一張開,那枚銅錢已然粉碎,銅屑就似一撮泥塵灑了下來。銅錢雖然不算很厚,但她只是這麼一握,就化成粉末,掌力之強,也是非同小可的了。

  那美婦人冷笑道:「你口口聲聲和我講什麼綠林規矩,卻原來你還是不懂規矩!強盜打劫,喜歡拿什麼就拿什麼!豈有隨便你給我什麼我就要什麼的?」

  冷鐵樵氣往上湧,怒道:「你喜歡拿什麼就拿什麼?你要我項上的人頭,我也得給你了?」那美婦人淡淡說道:「你的首級值得什麼,我還不屑要呢!」言下之意,冷鐵樵在她眼中,實是不值一顧。冷鐵樵大怒,正要發作,蕭志遠連忙攔阻,說道:「這麼說,你想要什麼?」要知蕭志遠急於把李光夏平安送到江家,卻不想在路上多惹麻煩。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婦人,勝之不武。

  那美婦人道:「我言出如矢,一發便不可收回。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才好,你們敢不敢答應?」這話的意思,即是要他們答應了她才肯說,而一說之後,那便是非要不可的了。

  蕭志遠心中一凜,暗自尋思:「這婦人言語好怪,好似是存心來找麻煩的了。這可怎麼答應,倘若她是要這孩子的話,我就說什麼也不能給她了!」

  冷鐵樵怒道:「我還不曾見過這樣蠻不講理的人,蕭大哥,你也無謂與她多說了,且看她有什麼本領,膽敢口出狂言?」

  蕭志遠笑道:「彼此都是道上同源,何必傷了和氣?小娘子,這位冷兄是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兒,冷寨主的『萬兒』你大約也曾有個耳聞?」蕭志遠還是希望能把話說開,給他們調解。

  那美婦人道:「什麼冷的熱的,煎的炒的,我都是要吃定的了。除非你們答應我兩件事情,或者可以放你們過去。」

  蕭志遠想打探她的來意,向冷鐵樵拋了一個眼色,阻止他動手。冷鐵樵忍住了氣道:「什麼事情?你說說看。」

  那美婦人道:「你們從這條路來,想必是經過泰山的了?」蕭志遠心頭一震,「難道她已知道了那日之事,為此而來?」便道:「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那美婦人道:「你們從泰山經過,當知有句俗話叫做『有眼不識泰山』——」冷鐵樵冷笑道:「你這個三截梳頭兩截穿衣的女流之輩,竟敢自比泰山?」

  那美婦人淡淡說道:「你們有眼不識泰山,嘿!你們自行把『招子』廢了吧!」冷鐵樵怒極氣極,仰天大笑,那美婦人不待他發話,就在他大笑聲中又平平靜靜地說下去道:「你們若是不敢自廢招子,那就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這兩件事情隨便你依從一件,我都可以放你們過去!」

  蕭志遠本想打探她的來意,那知卻換來了一場侮辱,任他涵養再好,不由得也氣了起來。冷鐵樵更是怒不可遏,登時掣出兵器!

  那美婦人冷笑道:「好呀,你們就並肩子上吧!」蕭志遠付之一哂,他見冷鐵樵上前,早已退開。冷鐵樵怒道:「你有多大本領,便想見識我蕭大哥的青城劍法?我蕭大哥劍下不傷無名之輩,你先會會我這對虎抓吧。咄,你還不亮出兵器?」

  那美婦人道:「你忙什麼,你先露兩招,待我看看,我是否值得動用兵器?」冷鐵樵本來想讓她先出招的,被她這麼一激,不禁氣往上衝,大怒喝道:「好,你要看那就仔細看吧!」他這對虎抓連著鐵柄,長達三尺六寸,狀如人臂,五指如鉤,可以鎖拿兵刃,可以點人穴道,又可以施展擒拿手法,端的是一種罕見的外門兵器,厲害非常。

  不過他在盛怒之中,也還顧著自己的綠林身份,不願傷害一個女流之輩,他「虎抓」抓去,一直一橫,右手這柄虎抓,直點對方前胸的「氣海穴」,左手這柄虎抓則橫撕過去,橫直配合,對方即使能避開他的點穴,羅衣也勢將被他的虎抓撕破。冷鐵樵雖是不想傷害對方性命,但這一招兩式仍是凌厲之極,精妙非常。他是因為氣那女子不過,有意令她當場出醜,一招落敗的。

  虎抓呼呼挾風,眼看冷鐵樵右手這柄虎抓堪堪就要點到那美婦人的胸前,只見她身形一晃,倏然間就似弄魔術一般,那麼大的一個人,竟突然在冷鐵樵的眼前消失!冷鐵樵撲了個空,忽聽得鞭聲呼響,那女子已是從他側面襲來,冷鐵樵大吃一驚,幸他慣經陣仗,雖驚不亂,左手那柄虎抓立即往地下一按,借著這虎抓一撐之力,飛竄出去,他在旋身之際,還顯了一手冷家虎抓的獨門功夫,聽風辨器,右手虎抓反抓過來,鎖拿那女子的長鞭,人在半空,腳還向後一蹬,疾踢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哈哈一笑,冷鐵樵這一抓一踢,全部落空,但他也避過那女子的一鞭,縱出了三丈開外。

  冷鐵樵腳落實地,回過身來,只見那女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盈盈笑道:「也還有兩下子,好,我就用這根馬鞭對付你吧!」馬鞭是拿來趕馬的,雖然也可用來打人,畢竟算不得是正式的兵器,可以說對冷鐵樵仍是有幾分藐視。

  可是冷鐵樵卻那裏還敢計較這些?他照面一招。便已險險吃了大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這賊婆娘不知是從那裏鑽出來的,她竟能在避招之際,一個晃身,便立即抽鞭還擊,身手之快,真是罕見罕聞。今日只要能保住不敗,已是萬幸了。」心念未已,只聽得那美婦人又已笑道:「怎麼,你怕了麼?你現在磕頭求饒,也還未遲!」

  冷鐵樵「哼」了一聲道:「你武功確是不錯,但冷某也何至於怕了你了?好,這次要請你先賜招了。」他豪氣仍在,口氣卻已謙遜許多,不敢再輕視對方是個「女流之輩」了。

  那女子隨手將馬鞭打了一個圈圈,淡淡說道:「也好,你留心接招了!」一鞭打出,鞭梢伸縮,儼若靈蛇,冷鐵樵舞起兩柄虎抓,一柄護身,一柄攻敵。

  那女子笑道:「你真是不自量力。居然尚敢向我還手!」馬鞭盤旋飛舞,夭矯如龍,霎忽之間,只見漫天鞭影,罩了下來,那條馬鞭竟似化作了十數百條,在冷鐵樵的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呼呼抽擊。不過片刻,冷鐵樵已是被她打得手忙腳亂,果然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迫不得已,只得把兩柄虎抓都撤了回來護身。

  那女子笑道:「好,這才對了。這樣你還可以多接幾招。」她口中說話,手裏的馬鞭絲毫未緩,一團鞭影,越迫越緊,再過片刻,冷鐵樵連招架也覺艱難,不覺大汗淋漓,連連後退,但那團鞭影已是把他身形罩住,任他連連後退,也總是擺脫不開,旁人看去,就似他已被馬鞭圈住。

  蕭志遠看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要待上去,以他與冷鐵樵的身份,聯手對付一個女子,即使自己不怕給人笑話,那也是損了冷鐵樵的顏面;但若不上去,冷鐵樵已是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正自躊躇未決,忽聽得那女子說道:「冷家的虎抓抓穴功夫,我已經見識了,不過如此,讓你也看看我的吧!」驀地喝聲「著!」唰的一鞭飛出,冷鐵樵跌出了一丈開外,兩柄虎抓都被那女子的馬鞭捲去了。

  蕭志遠大驚,連忙躍出,阻攔對方追擊。那女子哈哈一笑,馬鞭一抖,將那兩柄虎抓拋出,一左一右,恰恰插在冷鐵樵的身旁,說道:「我若是要取他性命,早已取了。怎麼樣?你看我這女流之輩,可配向你請教青城劍法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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