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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玉女迎賓招責駡 少年驚豔惹相思(3)


  蕭志遠面上一紅,心道:「不錯,他們是騎了千里馬去的,我怎能跟得上他們,我是那女賊的手下敗將,跟他們去也幫不了什麼忙,反而給他們多添累贅。」當下只好起立道謝,江曉芙笑道:「我還不知能不能把這女賊捉回來呢?蕭叔叔,我可不敢要你預先道謝。」

  江南也道:「蕭賢侄,咱們不是外人。你可不用和我客氣。你和你海哥是初次見面,你們倆就多談談吧。你放心,不出三天,我們就回來的,即使捉不到那女賊,這事情也一定可以辦得有點眉目──」江曉芙怕祖父一說開了,就不知什麼時候停口,連忙拉他袖子,在外便走,笑道:「爺爺,你看看天色!」江南這才笑道:「不錯,咱們是該動身了,天黑了可就不好走路啦!」

  蕭志遠是臉上發熱,葉淩風可是在心裡發熱,江曉芙清麗絕俗,武藝超群,更加以天真活潑,宜喜宜嗔,葉淩風一見了她,不由得情思惘惘,靈魂兒已是隨她去了。他目送江曉芙剛健婀娜的背影走出門,心裡暗自思量:「即使不是為了江家的絕世武功,只是為了這位姑娘,我也值得冒險搏搏。」蕭志遠似是發覺他的神態有點奇特,眼光向他射來,葉淩風接觸了蕭志遠清冷的目光,不覺心頭一凜,似是發了高熱的病人清醒過來。

  葉淩風心裡自思:「我也是個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豈能作出這等羞辱家門之事?」只見蕭志遠站起來道:「江大哥,我給你介紹兩位朋友。這位是我的同鄉、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兒冷鐵樵,冷大哥。」原來蕭志遠這時才抽得出空來給他們引見,在介紹之前,他的眼神自是要關顧他們一下,葉淩風卻作賊心虛,以為他發現了自己心裡的秘密。

  葉淩風定了定神,隨即想道:「我學了江家的武功,只要是用於行俠仗義,那又有什麼不好?逆取順守,也還無愧於作個英雄。」他深深吸了口氣,鬆弛繃緊的心弦,空氣中似還留下江曉芙少女的體香,頓時間葉淩風又禁不住神魂飄蕩,心道:「我不再見這天仙似的美人兒一面,我又怎捨得離開?唉,只要我能留在江家陪伴於她,一年也好,一月也好,甚或只是一天半日都好,我即使身敗名裂,也是甘心的了。」

  心念未已,江海天已與冷鐵樵寒暄過了,蕭志遠道:「這位是我的義弟葉淩風。」葉淩風忽地邁前一步,在江海天面前「蔔通」跪倒,江海天大吃一驚,叫道:「葉英雄怎可行此大禮?」剛要將他扶起,葉淩風已「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一面叩頭,一面說道:「姑父在上,侄兒拜謁。」

  江海天呆了一呆,訥訥說道:「你,你是──」葉淩風道:「這是家父的信。」江海天驚疑不定,接過信來,打開一看,看了幾行,手指微微顫抖,忽地叫道:「蓮兒,快來,你大哥的孩子來了。」匆匆閱畢,隨即把葉淩風一把攬入懷中,雙眼紅潤,說道:「你果然是我侄兒,我們已有二十年未見過你的爹娘了,這些年來,你姑母想得你們好苦!」

  原來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蓮有兩個哥哥,二哥唐努珠穆是馬薩兒國的國王,大哥葉沖霄因為少年時候受仇人所騙,認賊作父,做了許多壞事,後來知道了生身之謎,兄弟重逢,這才改邪歸正,但始終是心中有愧,唐努珠穆要把王位讓給他,他就躲起來了。其間雖因本國有難,曾回國一次,但亂事過後,他們夫婦又逃走了。(事詳《冰河洗劍錄》。)

  二十年來,江海天與唐努珠穆雖是天南地北,也還是魚雁常通,只有葉沖霄卻從無消息,也不知他們夫婦躲在那兒。想不到今日突然來了個葉淩風,這才帶來了他們的消息。那封信上有葉沖霄夫婦的署名,信則是葉沖霄妻子歐陽婉寫的,江海天認得她的筆跡。他意外驚喜,一時間也顧不得客人在旁,便叫起他妻子的小名來了。

  葉淩風突然在江家認親,蕭志遠也是詫異無比,不覺對葉淩風有點不滿,心道:「原來他是江大俠的侄兒,這關係比我親得多了。他卻為何一直瞞著我,卻要我來給他引見?」

  蕭志遠是個忠厚老實的好人,隨即自己給他開解,「是了,他們雖是近親,但二十年來,從無來往。葉兄初到中原,不知江家所在,要我帶路,那也是情理之常。江大俠名震天下,不知多少人與他攀親道故,葉兄弟不願說出他與江家的關係,正是他矜持之處,怕別人說他用江大俠近親的身份招搖。但他應該知道我是不會用那種眼光看他的,他對我也不說實話。卻是有點過份了。」但蕭志遠更是為他們姑侄相認的意外之喜而高興,這一點點的不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穀中蓮恰好在家,一聽得有大哥的消息,這一喜也是非同小可,連忙出來,但她卻比江海天精細得多,一出來就先說道:「大哥的信呢,拿給我看。」葉淩風本來就要上前拜見姑母的,見穀中蓮已把信捧在手中,好像全副精神都放在信上,他只好暫且站在一旁聽候了。

  江海天在旁解釋道:「這是大嫂親筆寫給咱們的信。」穀中蓮笑道:「我從來沒見過大嫂的筆跡,幸虧你還認得。」江海天面上一紅,心道:「蓮兒也真是的。早已事過境遷,侄兒也已經成人了。她好似還未忘懷舊事?」原來江海天少年時候與歐陽婉有過一段頗不平凡的交誼,她與穀中蓮的大哥結婚之後,從不來看他們,這大約也是原因之一。

  江海天以為妻子的話語之中,含有挑剔他舊事之意,其實穀中蓮只是要琢磨這封信的真假,心道:「海哥既是認得大嫂的筆跡,那就決不會是假的了。不過,也還有點疑竇,這少年人為何說『這是我爹給你寫的信』,而不說『這是我媽寫的』?好,且先看了這封信再說。」

  這封信是歐陽婉的筆跡,但卻是用葉沖霄的口氣寫的,信中說他們又決意到海外另覓安身立命之所,免得二弟讓位之心始終不息,他們有生之日是再也不回中原來了,因此特命兒子來投奔姑姑,請江海天夫婦多加照顧。信中並懺悔他們過去的誤入歧途,希望兒子將來是個俠義中人,好補父母之過。

  穀中蓮讀了,不覺熱淚盈眶,心道:「想不到大哥性情如此偏激,大家都寬恕了他,他卻不肯自己原諒自己。二哥不斷的派人尋覓他的行蹤,想必是給他知道,二哥的好意反而把他迫走了。」

  大哥的心情,穀中蓮是完全可以體會得到的。看了這一封信,穀中蓮已是再也沒有懷疑,心裡想到:「這信是他的母親替他父親寫的,用的是他父親口氣,他遞信之時,不想說得太過轉折,便直接說是他爹爹寫的,那也是理應如此。倒是我多疑了。」當下把信收起,問道:「賢侄,你回過本國沒有?」她所說的「本國」乃是指馬薩兒國。

  葉淩風這才上前行過大禮,叩見姑母,說道:「我爹爹叫我直接來找姑父姑母,他還給了我一條禁令。」穀中蓮道:「什麼禁令?」葉淩風道:「要待馬薩兒國的太子即位之後,才許我回本國探親,不但如此,他還要請姑姑代為隱瞞,不可讓二叔知道我在你們這裡。」

  穀中蓮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唉,你爹爹也真是用心良苦。他是怕二叔要你繼承王位。好,我成全他的心願便是。」江海天笑道:「做一個笑傲王侯的江湖遊俠,那是比做一個國王自在多了。」

  葉淩風道:「侄兒本事低微,我爹爹叫我代他行俠仗義,只怕我有負爹爹期望。因此我爹爹意欲,意欲──」穀中蓮忽道:「是你爹爹的意思,想你拜你姑父為師麼?」葉淩風聰明絕頂,他本來想說「正是」的,忽地感到穀中蓮的問話有點蹊蹺,立即便改口說道:「這是我媽的意思,後來我爹爹也同意了。最初他好像還不大贊同似的,大約是怕我資質太差,不配做姑父的徒弟罷。」

  穀中蓮心道:「這才對了。大哥改邪歸正之後,雖然是深自懺悔,但他內心卻還是極其驕傲的。他曾幾次敗在海哥之手,歐陽婉與海哥又曾有過那麼一段尷尬的往事,大哥總是難免心有芥蒂,是以不肯在信上寫明求海哥授他兒子武功。其實,事過境遷,我與海哥早已不把往事擱在心上了。」

  江海天性情直爽,心思更是沒有妻子這麼曲折,當下便即慨然說道:「侄兒,你既然到我這兒,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當然要成全你父母的心願。從今之後,你就與曉芙一同跟我學武吧.哈哈,想不到我二十年不收徒弟,今天一收就是兩個。只可惜李文成那孩子還是未見面的徒弟,不知可有師徒緣份?」

  武林最重師道,師父比生父還更緊要,葉淩風聽得江海天答應收他為徒,喜不自勝,連忙再上來行過拜師大禮。

  行過禮後,穀中蓮忽地說道:「侄兒,你以前練過些什麼功夫,露幾手給我看看。」正是:

  正喜圖謀皆遂意,那知還有難題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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