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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玉女迎賓招責駡 少年驚豔惹相思(1)


  葉淩風嚇了一跳,道:「冷大哥,原來你自己會解穴道,倒教我受了一場虛驚了。」冷鐵樵滿面通紅,歎口氣道:「慚愧,慚愧!這賊婆娘的獨門點穴手法好不厲害,我那裡能夠自己解開?全虧光夏這孩子助我打通了三焦經脈!可惜他救了我,我卻不能救他,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那賊婆娘擄去了!」葉淩風好生驚詫,臉皮也禁不住發起燒來,心道:「我只道這孩子是胡鬧一氣,卻不料他當真會解這種邪門點穴。」原來李光夏自幼跟隨他父親練武,他父親李文成不但本身武學淵博,所往來的又多是奇人異士,李光夏也就學了許多本事。只可惜他年紀太輕,內力不夠,所以他雖然懂得解穴,卻不能立即見效。冷鐵樵是得了他的助力之後,氣血流暢,再加上本身的功力運氣沖關,這才解開了被封閉的穴道的。

  蕭志遠黯然說道:「冷大哥,咱們這次可是栽到家了。栽了還不打緊,連對方的姓名來歷都不知道,卻怎地討回那個孩子?叫我如何對得住李文成?」

  冷鐵樵道:「這賊婆娘欺人太甚,遲早我要查出她的來歷,和她算帳。不過話也得說回來,這賊婆娘雖是不講綠林道義,咄咄迫人,卻也還算不得太過心狠手辣。」

  葉淩風想起那女賊的鞭梢在他鼻尖掃過,說是看在他「小白臉」的份上,不願毀了他的顏容,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羞愧,卻怕冷鐵樵提起此事,令他難堪,連忙搶先說道:「冷大哥是小金川的少寨主,這女賊總不能不有點顧忌。」

  冷鐵樵雖是性情憨直,但江湖經驗甚豐,想了一想說道:「這女賊有顧忌是真的,但卻不是為了怕我小金川冷家,蕭大哥,你可曾注意她搶光夏這孩子之後,她那四個丫鬟,是分別向四個不同的方向逃的?」

  蕭志遠亦已冷靜下來,聽了此言,猛地一拍大腿,說道:「不錯,此地離江家不到五十裡,她是怕碰上江家的人。所以將孩子一搶到手,便急急忙忙逃了。她那四個丫鬟分向四方逃走,那也是準備江家發覺此事,好叫追兵不能集中一路的。她在江家附近犯案,可也真是大膽之極,卻不知她何以定要搶這孩子,竟不惜冒此危險?」

  冷鐵樵道:「這且不必管她了。為今之計,還是快到江家稟告江大俠吧。」蕭志遠苦笑道:「咱們本來是要到江家的,不過卻想不到一進門便要麻煩江大俠。但事已如斯,也顧不得顏面了,好,咱們走吧!」

  他們雖然都在那女賊手下吃了大虧,卻幸而沒有受到什麼傷,當下施展輕功,四十多裡的路程,不過半過時辰便趕到了。

  江海天住的是楊仲英的故居,一切建築佈置還是當年風貌。附近有個大湖名為東平湖,楊仲英當年就是因為雅愛這裡的湖光山色,故而在這半山上建造房舍的,一行人來到楊家莊外,但見山巒起伏,湖水晶瑩,湖濱柳樹成行,山崗秀草沒脛,說不盡無邊景色。但他們有事在身,卻是無心觀賞了。上到半山,柳樹叢中露出綠瓦紅牆,幾座高矮不齊、倚山建築的平房已是隱約可見。這一列房屋前面,樹蔭中有一座個台,臺上有個女孩子正在練武,舒拳踢腿,練的是一套遊身八卦掌。

  這女孩子約莫有十六七歲光景,葉淩風一望過去,禁不住眼睛發亮,心道:「世間竟有如此清麗絕俗的姑娘,剛才那女賊已是美豔動人,但若和這小姑娘相比,那女賊卻不啻是庸脂俗粉了。素聞江大俠的妻子是個美人胚子,這小姑娘大約是她的女兒了?」

  葉淩風只注意這少女的姿色,蕭志遠卻注意她所練的武功。他們從發現這少女之後,一路走去,走近平臺,已看她練了十招八招,初看之時,還不覺得怎麼,看多了幾招,可不由得蕭志遠不大為驚詫!

  這少女練的游身八卦掌,是一套很普通的掌法,這少女使開這套掌法,也沒有什麼特別創造之處,只可說是平平無奇而已。

  然則蕭志遠何以驚詫?他是個武學大行家,等閒的武功那會看得上眼,卻怎的被一套平平無奇的掌法弄得大驚失色?

  原來奇妙之處不在掌法的本身,而在這少女運用的掌力。平臺對面有一樹山茶,紅滿枝頭,密層層也數不清有多少大紅花朵。那少女一掌打出,便有一朵大紅的山茶花離開枝頭,飄墜下來。初時蕭志遠還以為是偶然的,但看了十招八式,她每一次發招之後,都有茶花墜下,這當然不是偶然而是給她的劈空掌擊落的了。

  功力深厚的劈空掌可以開碑裂石,擊落茶花有什稀奇,但奇就奇在每一次只是一朵茶花落下,旁邊的花朵完全不受影響,連樹枝也來搖動!這可要比開碑裂石難上十倍都不止了。

  蕭志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道:「這樣的劈空掌力,運用之妙,當真是妙到毫巔!尤其她只是用一套平平無奇的掌法,而能發揮如許威力,那更是深不可測了。」蕭志遠正在吃驚之際,葉淩風卻絲毫沒有在意,已搶先上了平臺。

  那少女倏地收掌,冷冷說道:「你們是些什麼人?」葉淩風抱拳說道:「這裡可是江大俠的家,我們是來拜謁江大俠的。」那少女忽道:「你有什麼本領,先試幾招,打得過我,就讓你見江大俠。」

  葉淩風怔了一怔,道:「這是江大俠所定的規矩嗎?我可不敢冒犯姑娘。」話猶未了,那少女已是不由分說,閃電般的便一掌打來,葉淩風想不到她說打便打,大吃一驚,已來不及閃避,那少女掌鋒倏的從他面門削過,說道:「還不快快招架!什麼冒犯不冒犯的,憑你這點本領,看來你還未必打得著我呢。快接招,這一掌我可不和你客氣了!」左掌一圈,右掌拍出,這一掌掌勢稍緩,卻是作勢要打葉淩風的耳光。

  葉淩風雖是喜歡這個女子,卻不甘心受她所辱,心道:「我且挫挫你的驕氣,也好叫你知道我不是本領平庸之輩。」當下使了一招「劈掛掌」,掌背一揮,用崩掌往外一掛,意欲將那少女雙掌蕩開,趁勢刁她手腕。

  那少女道:「這一招使是使得對了,功夫可還差得太遠!」衣袖一拂,雙臂一分,身隨掌走,呼呼兩掌,打將出去,葉淩風變了一招「橫雲斷峰」,掄掌劈下,那少女身形微晃,立刻反掌截擊葉淩風左腕,葉淩風回掌一招,那少女變招奇快,說時遲,那時快,變掌為指,已是一招「金龍探爪」,欺身直進,唰的朝著葉淩風面門抓了過來。

  蕭志遠連忙叫道:「姑娘手下留情!」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葉淩風躲過了那記耳光,胸部卻已是中了一掌!這還是那少女無意傷人,只用了一兩分力道,要不然葉淩風更是難堪。

  但雖然如此,葉淩風已是踉踉蹌蹌的退出了七八步,險險跌倒。冷鐵樵慌忙將他扶住。蕭志遠大驚失色,正想過去察看葉淩風有否受傷,那少女已是到了他的面前,一聲笑道:「你這朋友是不夠資格見江大俠的了。且看看你又如何?」聲出招發,這一次卻是握掌成拳,朝著蕭志遠的胸膛猛搗。

  蕭志遠橫掌一擋,拳掌相抵,掌心火辣辣作痛。那少女笑道:「好,你的本領稍微好些,再接這招!」加了兩分力道,劈面又是一拳。蕭志遠不敢招架,使用「天羅步法」閃開,那少女打他不著,「噫」了一聲,說道:「你倒善於躲閃。好,你若能躲過十招,那我也可以放你過去了!」

  蕭志遠道:「我不是姑娘對手,決計接不了姑娘十招,我──」正想自報姓名來歷,那少女已是一聲笑道:「我還未發招,你怎知接不了呢?留心,接招!」不由分說,雙掌一分,一招「彎弓射雕」,已是暴風驟雨般的攻到,蕭志遠那還敢分神說話,連忙施展天羅步法閃避,只聽得「嗤」的一聲,那少女指尖刮過,蕭志遠的衣袖被刮破了一小片,幸沒傷著皮肉。

  那少女一招落空,後招續發,迫得蕭志遠透不過氣來,蕭志遠的本領遠遠不及對方,但天羅步法卻是極為神妙,閃了幾招,心中想道:「好在她只是限定十招,或者我還可僥倖對付過去。」

  心念未已,忽聽得那少女嬌聲笑道:「還有三招,你可要小心應付了!」一掌拍出,順手一招,蕭志遠使用天羅步法,正自一步跨出,忽覺有股力道將他一帶,這一步不覺踏得歪歪斜斜,本來可以踏出三尺開外的,只踏出了兩尺之遙,而且踏錯了方位,說時遲,那時快,只覺背後勁風颯然,那少女已是一掌打到。

  蕭志遠難以閃避,只好用了全力,反手一掌,雙掌相交,「蓬」的一聲,蕭志遠虎口酸麻,那少女笑道:「你的本領委實不錯,我已用了一半氣力了。好,再接這最後一招!」笑聲中,又是一掌拍到。

  蕭志遠暗暗叫了一聲「苦也!」他在接這一掌已是竭盡所能,即使那少女不加氣力,他也是不能再接一掌的了,何況聽這少女的口氣,這一掌的力道勢必要大大的增強?

  眼看這一掌就要拍下,忽聽得有人喝道:「芙兒,不許胡鬧!」那少女吃了一驚,連忙縮手,回過頭分辯道:「爹爹,我只不過是想給你減少麻煩,我可不敢真的傷人!」原來這少女名叫江曉芙,正是江海天的獨生愛女。

  江海天因為名頭太大,經常有人來求他指點武功,實是不勝其煩。江曉芙便想出這個辦法,瞞著父親,替他「擋駕」,除非來人打得過她,她才放他進門。她這樣做已經有好幾次了,江海天許久不見有客來訪,甚是奇怪,也料到幾分是他女兒搗鬼,因此對他女兒的行動特別多加注意,果然這次給他碰個正著。

  蕭志遠喘過口氣,正要說話,江海天已先問道:「閣下是青城派的麼?請問蕭青峰蕭老爺子是你的什麼人?」原來江海天只看了一眼,已看出蕭志遠的武功家數,尤其那天羅步法,更是蕭家的嫡傳。

  蕭志遠施禮道:「正是家祖。家祖叫晚輩前來謁見江大俠。」江海天大吃一驚,還過禮後,鐵青了臉喝道:「曉芙,你鬧得簡直太不象話,還不快來給你蕭叔叔叩頭賠罪!」

  江曉芙自然知道她爺爺的往事,一聽報蕭志遠自陳家世,不由得心頭「蔔通」一跳,想道:「原來這人的爺爺,正是我爺爺的武學開蒙師父,哎呀,這個禍可闖得大了。」她一向嬌縱慣了,幾曾見父親生過如此大氣,當下又是羞愧,又是難堪,眼圈兒都紅了,要不是極力忍住,眼淚都險險流了出來。但武林中最講究的是尊師重道,長幼之禮。論起輩份,蕭志遠是長她一輩,她以下犯上,確實是一件不可饒恕的錯誤。她只好含著眼淚,上去磕頭。

  蕭志遠連忙說道:「這也怪我不好,我未見過世妹,也未曾向她自報姓名,她怎知我是何人?不知不罪,這大禮我是決不敢當!」結果只受了江曉芙屈膝的「半禮」。其實當時是江曉芙立即迫他動手,根本不容他分說的。江曉芙知他是有心為自己開脫,十分感激。

  江海天面色好轉了些,說道:「要不是蕭叔叔給你說情,我還要責打你呢。再去給這位客人賠罪。」葉淩風本來是滿肚皮的怒氣的,一見江曉芙宛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不由得怒氣全消,也連忙說道:「我得姑娘指點招數,感激都還來不及呢,這,這真是──哎呀,倒是我應該向姑娘道謝才是。」他本來想說的是「這真是幾生修到。」話到口邊,這才感到是唐突佳人,大大不妥,連忙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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