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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蕭志遠道:「賢弟,我尚有一事未明,你既是不知他的姓名來歷,卻怎地和他結下了樑子。」

  葉凌風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也早已編好了說辭,當下便即等道:「今年春初,小弟單身行走江湖,發現有人暗地跟踪,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投宿,臨時心血來潮,換了一同房間,那間客房後來也租出去了。

  「我倒並非料到定有禍事發生,只不過心有所疑,多作一層防備總是好些,那知道惡賊當晚果然來下毒手,我幸虧搬了房間,僥倖得以逃過,卻連累那個客人為我送了性命。當晚午夜時分,我正自心緒不寧,忽聽得一聲慘叫,正是從我原來要住的那間房間發出,店裏的夥計和客人都給驚醒,我也隨同大夥進入察看,只見那個客人氣息已絕,胸衣撕裂,胸膛上印有個掌印,現出七顆鮮明的紅點。」冷鐵樵道:「這正是七步朱砂掌的殺人標誌!葉兄弟,你當真是好險哪!」

  葉凌風嘆了口氣,說道:「我後悔得了不得,早知如此,我也不該搬房,累這客人為我送命了。我也真不明白,我與他素不相識,他卻為何要對我暗下毒手?」蕭志遠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這惡賊不是要專門對付反清義士的嗎?想必是你不夠謹慎,給他識破行藏,故而要來殺你領功了。賢弟,你這一次搬房,倒是頗為機警,雖是累及無辜,卻得以保存了你的性命。那惡賊在黑夜之中想必不知殺錯了人?」

  葉凌風道:「不錯,後來就沒有發現他再跟踪了。」說至此處,又長長嘆了口氣,說道:「雖然如此,我累及無辜,心裏總是大大的不安。因此我也就記下了這惡賊的形貌,準備他日若能練成武功,總要找這惡賊給那無辜的客人報仇。想不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才不到數月,他已自行投到,我武功雖未練成,卻幸得涵虛道長之助,終於讓他死在我的劍下了。道長,請你原諒我當時實是氣憤不過,匆匆忙忙的一劍便結果了這惡賊的性命,未得留下活口問話。」

  葉凌風這個故事編得合情合理,輕描淡寫的就把他何以一劍就殺了褚元之事,交代過去,蕭、冷二人都相信了他,可是涵虛道人卻還不能疑心盡去。

  涵虛暗自想道:「聽他這麼說來,他和這七步追魂手褚元是素不相識的了,但何以褚元卻叫他做什麼『三官』?這似是一個老僕對少主人的稱呼;還有,葉凌風一出手就先點了他的啞穴,這也分明是存心不許褚元說話。葉凌風顧忌的是什麼呢?」

  涵虛隱隱猜到了幾分,但隨即想道:「不管褚元和葉凌風有何關係,褚元既是朝廷鷹犬,葉凌風就並沒殺錯了他。從今日葉凌風捨命救助李文成父子之事看來,他也算得是俠義中人,他不願意別人知道的秘密,我又何必苦苦追究?」

  玉皇觀裏有各方善士施捨的義棺,當下涵虛就把幾個心腹弟子喚來,收拾了褚元的屍首,另外,還有給李文成殮喪之事,也交托他們辦理了。

  蕭志遠剛才匆匆趕來,還未來得及和冷鐵樵敘話,這時才有餘暇,問他來意。冷鐵樵道:「家叔在小金川和眾家兄弟聚義,密謀起兵抗清,這是你知道的了。如今時機已到,白蓮教正在兩湖鬧事,河南拳民聶人傑也糾集揭竿而起,攻佔了許多州縣。清廷目前正調集大軍,對付白蓮教和河南的拳民,川陝雲貴一帶邊遠之地,它已是鞭長莫及,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了。家叔的意思是想趁機起義,一來可以牽制清軍,間接幫助中原義師;二來也可以在川中開創一個局面,振奮人心。家叔已約好了川北廣元的徐天德,陝北米脂的張士龍、張天倫等人同時舉事,彼此呼聲。蕭大哥,你是四川人,又是武學名家、青城高弟,與武林人士,多有淵源,因此家叔特命我前來邀請,務必請蕭大哥回鄉相助。」

  蕭志遠慨然說道:「多承令叔看得起我,且又是鄉邦之事,我豈敢不效馳驅,稍盡綿力?可是我還有一點小事,要先到東平縣楊家莊走一趟。」冷鐵樵道:「東平縣的楊家莊?嗯,江海天、江大俠不就是住在那兒的嗎?對了,聽說令祖與江家很有淵源,是江大俠父親的武學開蒙師父?」

  蕭志遠道:「我此去不單是去探訪世交,還是為了給一位英雄托孤的。」當下將李文成父子之事說了。冷鐵樵聽了李文成的俠義事蹟,大為感動,說道:「給李英雄安頓他的遺孤,這是應該的。好在東平縣離此不遠,只是兩日路程,我也想謁見江大俠,就陪你們去走一起吧.」

  蕭志遠道:「冷兄同去,這是再好不過。」要知李文成是冒充天理教副教主的身份,清廷必欲得而甘心,雖說追捕李文成那四個高手,已是兩死兩傷,卻難保沒有第二撥、第三撥續來追捕的?何況還得提防那兩個逃脫的傷者,向附近的官廳通風報訊,又給他製造麻煩。

  蕭志遠受了李文成臨終之托,務必要把他的孩子送到江家才得心安,此去江家,雖是只有兩日路程,但因有上面所述種種關係,蕭志遠也就不能不加倍小心,恐防路上出事了。冷鐵樵是冷天祿的侄子,冷天祿是四川綠林中第一高手,冷鐵樵武學是他叔父所傳,想來必定不弱,有他一路,等於添了一個保鏢,故而蕭志遠聽說他也要前往江家,自是歡迎之至了。

  當下蕭冷葉三人,就攜了李光夏一同下山,第一日平安無事,第二日中午時分已踏進東平縣境,離江家所在的楊家莊也不過四五十里路了。以他們的腳程而論,不需兩個時辰,就可以趕到。

  蕭志遠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心道:「有江大俠坐鎮此間,宵小之輩,固是聞風遠避,朝廷鷹犬,諒也不敢在此橫行?」那知心念未已,忽聽得「嗚嗚」的尖銳嘯聲,掠過空隙,這是兩支響箭!

  響箭乃是強盜劫掠之前所發出的訊號,並不傷人,而是示警的。敢用響箭的強盜,都是比較有來頭的黑道人物。

  蕭志遠頗為驚詫,心道:「這股強盜,膽敢在江家的五十里之內行動,也算得是肚大包天了!」

  冷鐵樵哈哈笑道:「我自出娘胎,便是在強盜窩子裏長大的,想不到今日竟有強盜向我攔路截劫,這可真是大有趣了。」蕭志遠道:「恐怕不是普通的強盜!」冷鐵樵道:「管他是誰,他若是不賣我小金川冷家的賬,我就要他好看!」蕭志遠道:「且先看他來意再說。」

  話猶未了,只見五騎快馬已是疾馳而來,在他們面前一字散開,為首是個年約三十左右,長眉入鬢、姿容妖冶的美婦人,後面四個是一式青衣的少女,看來乃是她的丫鬟。

  饒是蕭、冷二人見多識廣,也不禁有些驚詫,蕭志遠心道:「女流之輩,大約總不會是朝廷鷹犬吧?」冷鐵樵本來準備要拿出「道上同源」的身份,與對方交涉的,想不到來的竟是幾個女子,他平生從未與女子打過交道,一時間竟不覺有點尷尬,迎上前去,訥訥說道:「你,你們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冷鐵樵的江湖「唇典」熟極如流,出口之後,這才忽地感到有點不大適當,要知這些他平日說慣了的唇典,一向都是對男性的同道說的,但如今對方卻是個女的,稱兄道弟,拉關係、講交情這一套,即使還是可用,也總得換過一套委婉的說辭了,可是冷鐵樵從無此種經驗,畢竟應該如何措辭,他也不懂。

  一個丫鬟忽地「噗嗤」笑道:「誰是你的朋友;你這黑漢子也不拿副鏡子照照你的尊容,憑你這副尊容,也配和我們的小姐交朋友!」那美婦人斥道:「小菊別胡說八道。」她雖斥責了她的丫鬟,對冷鐵樵可也是一般毫不客氣,冷冷說道:「什麼線上面上,我可不懂。有話爽直的說!你是想求饒不是?」

  冷鐵樵本來就是一副耿直的脾氣,他也從沒受過人這樣奚落,一時氣起,便即大聲說道:「你是強盜,我也是強盜,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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