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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一語起疑誅怪客 雙雄竟不敵紅妝(1)


  涵虛是觀中主持,又曾受了蕭志遠之托,聽得裡面打鬥聲起,焉能坐視?連忙跳了出來,闖進客房,大聲叫道:「兩位有話好說,請給貧道一個面子。」

  只見那怪客頭上青筋暴露,口中「荷荷」作聲,似是聽到了涵虛的說話,卻不能回答,橫眉怒目,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雙掌翻飛,向葉淩風猛打猛撲!掌心已是紅似朱砂,每一掌發出,都有一股腥風撲鼻!

  涵虛武學深湛,一看就知那怪客是被點了啞穴,所以說不出話來,另外他左脅「冷淵穴」下面半寸之處,也被劍尖戳開一個傷口,但因沒有戳正穴道的方位,傷得還不算太重。從他剛才話聲突然中斷的跡象看來,可以看出,他是先被點了啞穴,然後方受劍傷的。

  那怪客雖受了一點傷,但功力卻遠在葉淩風之上,他雙掌翻飛,著著進迫,已是把葉淩風迫至牆角,幸虧葉淩風先服了一顆九轉辟邪丹,不懼毒氣侵襲,吸了腥風,亦無妨礙;他又曾得涵虛之教,運劍如風,劍劍都是指向對方的「罩門」,那怪客也有顧忌,這才未敢全力進攻。但雖然如此,葉淩風亦已是處在下風,險象環生!那怪客怒氣衝天,涵虛那喝得他住手?

  涵虛一見這個情形,不覺心頭一動,略有所疑,「葉淩風為什麼一出手就先點了他的啞穴?」疑心方起,未暇思索,只聽得「錚」的一聲,那怪客忽地化掌為指,中指一彈,已是把葉淩風的長劍彈開,左掌迅即當頭劈下!

  涵虛未明底蘊,也不知誰是誰非,本來是只想把二人勸開,而不作左右袒的。但此時那怪客已是一掌劈下,葉淩風亦已被迫至牆角,避無可避,當真乃是生死關頭,涵虛若不出手,難道眼睜睜看著葉淩風斃于對方掌下?

  涵虛處此境地,那容再作思量,只好立即手揮拂塵,一招「橫掃千軍」,向那怪客揮去,他知那怪客功力甚深,這一招也是不敢輕敵。

  涵虛幾十年功力非比尋常,這一招又是為了要救葉淩風性命的,功力用到八九分,招數也精妙無比,說時遲,那時快,那怪客一掌打下,正好被拂塵拂中他的掌心,他掌心的「勞宮穴」乃是身上三處罩門之一,涵虛默運玄功,塵尾似利針般的刺了他的「勞宮穴」一下,那怪客真氣煥散,悶哼一聲,連退三步。就在這一瞬間,涵虛未來得及將他們拉開,葉淩風已是一躍而上,閃電般的一劍插下!

  涵虛駭然叫道:「葉施主,你──」只見葉淩風那一劍已是插進那怪客的臍眼,劍尖透過了後心,縱有華佗再世,扁鵲重生,也是救不了他的性命了。涵虛想要勸阻的那一句說話當然也不必再說下去了。

  涵虛不由得又多了一分疑心,暗自尋思:「葉淩風為何如此急不可待的就要取他性命,自始至終,根本不容他和我說一句話?莫非是有什秘密捏在這客人手裡,故而要殺人滅口麼?」

  心念未已,只聽得蕭志遠的聲音已在叫道:「葉兄弟,不必驚慌,我來了!」聲到人到,後面還跟著一個中年漢子,正是那姓冷的客人。原來他雖然拜託了涵虛暗中照顧葉淩風,自己仍是畢竟放心不下,所以和那姓冷的客人見面之後,來不及寒暄,便邀那姓冷的一同來這邊探望了。

  蕭志遠進來的時候,葉淩風已是把長劍拔出,那怪客亦已是倒臥在血泊之中,蕭志遠又驚又喜,道:「葉兄弟,你已把這賊人料理了,你可沒受傷吧?」蕭志遠對葉淩風是完全信任,這怪客既是給葉淩風所殺,蕭志遠當然也認定他是壞人無疑。

  葉淩風在衣襟上抹乾淨劍上的血跡,插劍歸鞘,說道:「多謝涵虛道長相助,小弟僥倖未曾受傷。只是可對不住涵虛道長,弄汙了你的寶觀了。」

  蕭志遠毫沒疑心,涵虛道人卻是有一點疑心,問道:「這是什麼人?」話剛出口,忽聽那姓冷的客人叫道:「我認得這個人!好、好極了!」

  葉淩風愕然回顧,蕭志遠道:「這位是小金川冷塞主的侄子,大名鐵樵。這位是我的義弟葉淩風。」他給了兩人介紹之後,便即問道:「這廝是個什麼來歷。冷兄何以說是好極了?」

  冷鐵樵道:「這廝是黑道上的叛徒,罪在不赦,葉英雄一劍送了他的性命,正是給江湖除了一害!」蕭志遠與涵虛這才知道他那一聲「好極了」乃是讚揚葉淩風殺得對的。

  葉淩風哈哈笑道:「我只知他是個狠毒的鷹爪猻,卻也還未清楚他的姓名來歷呢。這麼說來,我倒是沒有殺錯人了。」葉淩風的江湖經驗容或不足,人卻是聰明之極的,他鑒貌辨色,已察知涵虛道人對他似有所疑,這話實是說給涵虛聽的。涵虛不作一語,默然如有所思。

  葉淩風得這姓冷的幫腔,自以為已解除了涵虛的疑心,但卻又不能不又添了一重心事,「這姓冷的不知知道了多少?」故此葉淩風假作不知這怪客的姓名來歷,卻讓那姓冷的先說。

  冷鐵樵道:「二十年前,黑道上有個大名鼎鼎的獨腳大盜,外號人稱『七步追魂手』褚元,便是此人。」蕭志遠道:「哦,原來他就是昔年在齊魯道上,單掌擊斃十三家寨主的那個七步追魂手褚元。」這是二十年前震驚綠林的火拼事件,當時蕭志遠還是個十余歲的童子,聽他祖父說過此事。

  冷鐵樵道:「不錯,就是他了。」接著說道:「這件案子過後,褚元儼然成為黑道上的霸主,大約過了四五年光景,江湖上突然不見此人,有人傳他是為了躲避強仇,故而銷聲匿跡;有人傳他已發了大財,故而金盆洗手,作富家翁去了。其實兩者俱都不是。」

  蕭志遠道:「兩者俱都不是,那麼他銷聲匿跡是為了什麼?」冷鐵樵道:「他那裡是自甘於銷聲匿跡,而是不得不然,他被官府拿獲,關進監牢裡去了。」蕭志遠詫道:「他那麼大的本領,也被官府活擒?是個什麼官兒,能為倒是不小呀!」

  冷鐵樵道:「聽說他是在襄陽府失手被擒的。當時那位襄陽知府,名字我已想不起了,只知他是個兩榜出身的進士,和這位葉兄弟同一個姓,雖是文官,手下卻很有幾位能人,有人說他本人也練有獨門武功,不過從不顯露,也無人知道他的深淺。聽說這褚元就是他率領手下,親自擒獲的。」涵虛忽道:「這位葉知府是否就是現在官居陝甘總督的葉少奇?」冷鐵樵道:「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當時我年紀還小,只是從祖父與客人的閒談中聽到一鱗半爪,道長可是知道此事?」涵虛道:「我是個出家人,這等秘密事情那會傳到我的耳朵裡?我不過是猜想而已。因為如今官居高位者,只有這位元陝甘總督是姓葉的。」

  葉淩風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幸而他們也是知道得不很詳細。」有個大官和葉淩風同姓,這並不稀奇,蕭志遠也不放在心上,問道:「後來怎樣?」

  冷鐵樵道:「後來聽說這褚元被那姓葉的官兒收服,搖身一變,變為專門對付江湖義士的朝廷鷹爪,起初在這姓葉的手下當差,後來一路高升,屢得保舉,做到了清宮的帶刀侍衛,但仍是不時奉命在江湖上做朝廷的暗探。有一年他來到小金川,被家叔知道,聯合了幾家寨主,前往除他,陌路相逢,一場惡戰,他被家叔斫了一刀,家叔這邊的一個寨主也斃在他的掌下。這惡賊武功確是高強,雖被斫了一刀,仍然給他逃了。想不到今日他在這兒出現,卻死在葉兄弟的劍下!葉兄弟,你給江湖除了一害,可當真是可喜可賀哪!」

  葉淩風道:「小弟是全仗涵虛道長出手相助,否則只怕早已斃在這惡賊掌下了,還焉能殺得了他?」他說話倒很謙虛,但仍是掩蓋不住他那洋洋得意的心情。

  涵虛道人這時才放下心上的石頭,暗自想道:「原來這人就是七步追魂手褚元,冷鐵樵亦已證實了他是朝廷鷹犬,這麼說來,葉淩風倒沒有殺錯了人。要不然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蕭志遠道:「賢弟,我尚有一事未明,你既是不知他的姓名來歷,卻怎地和他結下了梁子。」

  葉淩風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也早已編好了說辭,當下便即等道:「今年春初,小弟單身行走江湖,發現有人暗地跟蹤,那一晚我在一家小客店投宿,臨時心血來潮,換了一同房間,那間客房後來也租出去了。

  「我倒並非料到定有禍事發生,只不過心有所疑,多作一層防備總是好些,那知道惡賊當晚果然來下毒手,我幸虧搬了房間,僥倖得以逃過,卻連累那個客人為我送了性命。當晚午夜時分,我正自心緒不寧,忽聽得一聲慘叫,正是從我原來要住的那間房間發出,店裡的夥計和客人都給驚醒,我也隨同大夥進入察看,只見那個客人氣息已絕,胸衣撕裂,胸膛上印有個掌印,現出七顆鮮明的紅點。」冷鐵樵道:「這正是七步朱砂掌的殺人標誌!葉兄弟,你當真是好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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