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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為護良朋拼性命 相逢義士托遺孤(3)


  蕭志遠道:「你急著下山不是?多謝你家的金創膏,我的功力雖未恢復,跑總是跑得動的。待會見過了涵虛道長,交代了令尊的後事,咱們便可以下山了。至於給令尊建碑立墓之事,待到你他日學成歸來,再盡孝思吧。」

  李光夏道:「是,兩位叔叔也應換一套乾淨的衣裳,才好下山。」要知他們經過一場惡戰之後,滿身泥土,血染衣裳,自是不便在人多之處露面,蕭志遠暗暗贊這孩子細心,小小年紀,已經是很懂事,也會替別人想了。

  蕭葉二人上泰山觀日出,就是寄居在涵虛道長的玉皇觀中,這涵虛道長也是個武學深湛之上,而且還是個暗中贊助反清義士的同道中人,但他一向深藏不露,知道他的底細的不過蕭志遠等有限幾人。青城山是道教聖地之一,涵虛道人在未做泰山玉皇觀主持之前,也曾在青城山修過道,與蕭家兩代都有交情,算起來是蕭志遠的長輩。所以蕭志遠可以毫無疑慮的信賴他,泰山絕頂雖是遊人少到,但那幾具屍體總是越早掩埋越好,免得惹出禍來。當下蕭志遠就帶了那個孩子,與葉淩風急急忙忙趕回玉皇觀。

  趕到觀前,只見涵虛道人早已在那裡等候,臉上大有驚惶之色,蕭志遠只道他是因為自己滿身血污,故而驚惶,亦不足怪,正想說話,涵虛道人忽地伸出一個指頭,貼在唇邊搖了幾搖,示意噤聲,卻悄悄的帶領他們,在角門進入,避開正殿,繞過回廊,進入他練丹的靜室。

  雙方都是驚疑不定,涵虛道人先問道:「你們怎麼這個模樣?」蕭志遠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涵虛道人撫摸李光夏的頭頂道:「好孩子,你放心,你爹爹的身後之事都交托給貧道好了。但貧道現在可還不能出觀,還要馬上應付一樁事情!」蕭志遠連忙問道:「是觀中出了事麼?」

  涵虛道人道:「這倒與玉皇觀無關,是你們兩位的事情。」葉淩風吃了一驚,搶先問道:「什麼事情?」涵虛道:「有兩個貧道所不認得的陌生人來找你們兩位。」蕭志遠道:「叫什麼名字?」涵虛道:「其中一人姓冷,留下拜匣,是給你的,拜帖上想必具名,也不肯說出姓名,到來的情形也比前一個人古怪得多。」蕭志遠道:「他們不是同來的嗎?」涵虛道:「不是。那個姓冷的先來。」

  涵虛道人取出拜匣,說道:「我先說這個姓冷的,看來像是個江湖漢子,很是豪爽,他一到來便說有緊要之事,要找蕭志遠、蕭大俠,我說我不知道誰是蕭志遠,但我也怕真是你的朋友,不敢立即回絕,說你不在這兒,我說:『這裡是有幾位遊客寄宿,可是遊山去了,我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你要找的那位蕭大爺,你是他的什麼人,找他可有何事?可不可以告訴我,待這幾位客人回來,要是其中有你所找的那位蕭大爺,我就替你傳話。』那姓冷的說他和你是沒有見過面的慕名朋友,有要事和你當面說。他留下這個拜匣,就是讓你先看了拜帖,若有意見他,那固然最好,若是不願見他,那就原帖擲還,他也不敢勉強。我讓他坐在知客房裡等你。」

  蕭志遠道:「哦,不認識的慕名朋友,他卻知道我的行蹤,這倒有點奇怪了。」當下將那拜匣放在香案上,說道:「葉兄弟,你護著光夏世兄,躲過一邊,提防裡面藏有暗器。」他自己則從正面走過七步,掏出一柄匕旨,一抖手飛出匕首,手法高明之極,匕筒將拜匣橫剖剖開,毫無異狀。葉淩風心道:「蕭大哥果然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我就想不到有此一著。」

  蕭志遠這才過去取出拜帖,只見帖上畫著一輪紅日,旁邊半彎眉月,下面四個大字,竟是:「知名不具。」葉淩風詫道:「鬧了半天,還是沒有姓名。」蕭志遠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冷寨主派人找我,還可真是慕名已久的朋友了。」葉淩風道:「冷寨主是准?」

  蕭志遠道:「是川北手屈一指的英雄人物,也就是李文成剛才提過的那幾位幫會領袖之一,小金川大芒嶺寨主冷天祿,他以反清複明為職志,日與月湊成一個「明」字,這是他的旗號。我和他雖沒見過面,卻有幾個共同的朋友,我在朋友處見過他的手書,這幾個字也的確是他的筆跡,替他送拜匣這個漢子既是姓冷,想必定是他的子侄輩了。他遠道而來,定有要事,我當然是非見不可了。」涵虛道長忽道:「且慢!」

  蕭志遠道:「道長有何指教?」涵虛道:「還有一個客人呢!」蕭志遠道:「不錯,我正要問你,這個客人又是如問?你說他比那個姓冷的更為古怪?」

  涵虛道:「姓冷的一來就張口找人,這個人卻深沉得多,像個普通香客的模樣,他入廟之後,先參神拜佛,東張西望,我看他有點可疑,就親自出來招呼,他和我搭訕了一會,不待我開口,就說要簽香油,出手倒是豪闊得很,三錠大元寶,每錠都是十兩重的足色紋銀。」蕭志遠笑道:「這人落足本錢,自是有求於你了。」

  涵虛笑道:「可不是嗎?他只當我是個尋常的貪財道士,他簽了三十兩香油錢就容易打聽消息了。嘿嘿,我也落得受落。他簽過香油,這才笑嘻嘻地問我,說出你們的相貌,問我你們兩位是否住在這兒?」

  蕭志遠道:「你怎麼回答?」涵虛道:「我見他形跡可疑,但也怕他真是你們的朋友,就像對待那位姓冷的客人一樣,說是你們遊山去了,請他留話。他卻說有點私事,一定要和你們見上了面才說。他沒有拜匣,也不肯說出名字,我只好讓他也留在知客房裡等候你們。」

  蕭志遠眉頭一皺,連忙問道:「他和姓冷的那位客人可是同一個房中?」涵虛笑道:「賢侄放心,這點江湖世故貧道還有,怎會讓他們同在一處?我讓他們隔得遠遠的,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彼此都不知道。」

  蕭志遠這才放下心上的石頭,笑道:「薑是老的辣,道長應付得適當不過,倒是小侄多此一問了。」他怕葉淩風聽不明白,接著解釋道:「這兩人若是同道中人,那自然毫無問題。只怕其中有一個是朝廷鷹犬,那就要鬧出事了。還有,即使不是這種情形,但江湖上宗派複雜,倘若他們之間是有什麼過節的,做主人的一個不知,讓他們碰上了頭,也會鬧出禍來的。」

  涵虛道:「如今姓冷的來歷已弄清楚了,這個客人的底細尚未摸到分毫,依我看來,這人比姓冷的深沉得多,只怕未必是正路人,他練有歹毒的邪派功夫。」葉淩風心頭一動,忙問:「道長怎麼知道?」

  涵虛道:「他簽香油的時候,提筆寫字,我暗自留心,他掌心有七點紅點,這是七步朱砂掌的功夫。倘若給他運起毒功,打中一掌,走不出七步,便會斃命,當然若不是內功深湛,他的朱砂掌也就未必能七步追魂了。不過,對付這種練有毒掌的人,總是要加倍小心才好。蕭賢侄,您想想看,你的朋友之中,有誰練過七步朱砂掌的?」蕭志遠交遊廣闊,江湖上各式朋友都有,是以涵虛道人先向他查詢。

  蕭志遠沉思半晌,皺眉說道:「奇怪,我卻想不起有那個曾練過七步朱砂掌的朋友。」葉淩風忽道:「這人形貌如何?」涵虛道:「稍微有點發胖的中年人,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嗯,對了,有一處地方與一般人有點不同,他的眉毛疏落,而且是淡黃色的。」葉淩風道:「哦,疏唇毛,淡黃色的?」蕭志遠道:「葉兄弟可是認得此人?」

  葉淩風道:「我似曾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不過也不敢斷定,要見過了面才知是也不是?」蕭志遠道:「他是什麼來歷,什麼身份?」葉淩風道:「小弟是一概不知,但我也懷疑他不是正路人。此人曾和小弟有點小小過節,說來話長,待我見過了他再說吧。我看他多半是沖著小弟來的。蕭大哥,你去會那姓冷的,這個人就讓我打發吧。」言下之意,即是想單獨會見這個怪客。

  蕭志遠見葉淩風眼神不定,說話也有點吞吞吐吐,似是有難言之隱。江湖人物常有些意想不到的糾紛,蕭志遠心想葉淩風或者是有些什麼事情不願當著涵虛說的,他並不懷疑葉淩風,卻是有點為他擔心,當下說道:「好,那咱們就分頭會客吧。賢弟。你可得多加小心了。」葉淩風站起身來,蕭志遠想了一想,忽又說道:「道長,你先帶我去會那位姓冷的客人,回頭再給葉兄弟帶路,這兩個客人既然不是一路,咱們也是避免一同出去的好。」

  原來蕭志遠老於世故,也善於體貼人。他是要拜託涵虛道人,代他暗中照顧葉淩風,卻怕傷了葉淩風的自尊心,所以要把涵虛拉出雲房之外再說。

  葉淩風在房內忐忑不安,思如潮湧,心道:「這人一定是當年那個姓褚的死囚了。我自小離家,難道他還認得我?我爹爹當年有意給他開脫,後來想必定是辦到了,故而他重出江湖?」又想:「我風聞他已搖身一變,從一個獨腳大盜變為專門對付江湖義士的鷹爪,不知是否屬實,咳,若然屬實,這也是我爹爹作的孽。」再又想道:「我的相貌與名字都已改了,又與蕭大哥一道,說不定他當作我是與蕭大哥同路之人,要來對付我的?」最後想道:「莫非我爹爹已知我南歸,竟要派他來接我回家的?哼,我如今已是另一個人,我怎還能回家?我也不願再有人知道我原來的姓名來歷。」

  正自胡思亂想,涵虛道人已經回來。他打開丹櫥,取出一顆藥丸,說道:「這是可以防禦毒氣侵害的九轉辟邪丹,有備無患,你先把它服下吧。」葉淩風也不客氣,謝了一聲,便即接過。

  涵虛待他服了藥丸,再又說道:「練這種毒掌的人,身上必有三處單門,是最怕敵人攻擊的,一是左脅的冷淵穴,一是手心的勞宮穴,一是臍眼的丹田穴。專挑這三處地方攻擊,縱使他武功遠勝於你,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兒子。」葉淩風道:「我先看他來意如何?也未必就要動手。」涵虛道:「能不動手,那是最好不過。好,我現在陪你去吧。」

  玉皇觀規模頗大,從涵虛這間雲房出去,還要經過好幾重院,才是知客房,知客房也有十數間之多,參差錯落,在大殿的兩側。將近大雄寶殿,葉淩風忽地停下腳步,說道:「道長,那人是在那一間房子,你指給我便行。」涵虛聽他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在旁,涵虛老於江湖世故,本來也並不準備和他一同會客,只是給他帶路而已,但卻想不到葉淩風迫不及待,先說了出來,倒似顯得與那人之間,似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幸而涵虛是個胸襟寬廣的人,心裡雖然稍稍有點不大高興,心想,「我何須勞你囑咐,我也豈是偷聽別人的秘密之人?」但他也想到葉淩風是個剛出道的雛兒,對他禮儀上的「無心之失」,也就曲予原諒了。當下指著一間房子說道:「就是這西首的第一間知客房,你可以在外面張一張望,看看是否真是你認識的人。」儘管涵虛不大高興,但他還是把應付江湖人物的經驗,對葉淩風不吝指點。

  葉淩風到了那知客房前,果然依涵虛之教,先在外面張望一下,似乎躊躇了一會,又向後面望了一望,這才推門而入。涵虛卻並未曾回去,而是躲在一座假山後面,他為人甚是熱心,他既曾受蕭志遠的托,要他暗中照顧葉淩風,他也就甯冒偷聽別人秘密的嫌疑了。不過他躲得遠遠的,葉淩風那回頭一望,卻也沒看見他。

  涵虛無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但過不多久,忽聽得有人大叫:「三官,你幹什麼?你,你下得好,好──」聲音粗獷而又淒厲,「好」字底下,大約是應該接著「毒手」二字了,卻忽地戛然而止,似乎是當真遭了毒手了!

  這不是葉淩風的聲音,這麼一來,倒是大大出乎涵虛道人的意料之外。他一直擔心的是怕葉淩風遭受那怪客的毒手,想不到剛剛倒轉過來,是那怪客遭了葉淩風的毒手。

  那人的聲音突然中斷,但隨即聽得乒乒乓乓的重物翻倒的聲音,想來是那人雖遭了一下暗算,卻並未傷及要害,此時正在與葉淩風在客房裡打得落花流水!正是:

  畢竟是誰遭毒手,事乖情惹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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