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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四海翻騰雲水怒 百年淬厲電光開(2)


  那大漢似是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好,好,好一個父是英雄兒好漢!也罷,也正是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就答應了吧。但願你死去的媽能原諒我。噓,噤聲!敵人來了!」

  只見四個敵人,幾乎是同時到達。東面來的是個和尚,西邊來的是個道士,南面來的是個黑衣武士,北面來的則是個面肉橫生,相貌兇惡的大漢。這四個人中、蕭志遠只認得那個凶漢是江湖上著名的劇盜彭洪。

  這四個人來到了玉皇頂,仍然是分向四方站定,將那兩父了圍在當中。和尚與道士同聲說道:「林舵主真好膽量,你既同時約了我們四人,也請恕我們不能依照江湖規矩了。我們今日奉命而為,不得已而來殺你,你死了之後,我們必定好好給你念往生咒!」

  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倘若真有天堂地獄,我死了定上天堂,你們二人口念彌陀,身為鷹犬,那卻是必墜地獄無疑的了。這往生咒留給你們自己受用吧!」那武士嘿嘿冷笑道:「這麼說,你是死也不肯投降的了!你就不憐惜你這個孩子嗎?」

  那孩子把眼睛瞪得圓鼓鼓的,斥道:「狗強盜,你上來吧!我死在你的手裡,也決不討饒,誰要你的憐惜!」那武士大笑道:「這小賊種骨頭倒是很硬。好,那就成全了你們父子二人吧。斬草除根!」

  「斬草除很」這命令一下,那和尚掄起禪杖,道士拔出佩劍,迅即布成犄角之勢,占好了有利的方位,向那披著斗篷的漢子進迫。那大盜彭洪卻仍然站在原地不動,忽地叫道:「且慢!」和尚、道士愕然止步,說道:「彭大哥,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彭洪這才踏上兩步,驀地喝道:「你是何人?」那武士大吃一驚,叫道:「什麼,這人,難道不、不是林清?」話猶未了,那漢子驀地把斗篷卸下,哈哈笑道:「你們這才知道了嗎?林舵主你們是追不上的了,還是讓我姓李的陪你們練幾招吧!」

  這一下奇峰突起,不但彭洪這邊的四個人大大吃驚,藏在大石背後的蕭志遠也是心驚不小。原來江湖上有個秘密的反清組織,名叫「天理會」,林清就是在會中坐第二把交椅的頭領。蕭志遠雖然不識其人,但卻是早已聞名,對他頗為景仰的。心中想道:「看這情形,這幾個人乃是清廷的鷹爪。林清被他們追緝,難道天理會的總舵已被破獲了?這漢子義氣干雲,當真是令人欽佩!」

  和尚、道士大吃一驚,同聲叫道:「是李文成!」李文成縱聲笑道:「不錯,這很出你們意外吧。我也想不到你們兩位,千佛寺的高僧黑木大師,萬妙觀的主持白濤道長竟然都成了清廷鷹犬!」

  蕭志遠不識李文成是什麼人,但黑木大師和白濤道人這兩個名字他卻是聽過的,可都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他們對李文成尚自如此吃驚,可知這李文成也一定是來頭不小的了!

  彭洪早已聽出是李文成的聲音,倒不怎樣吃驚,還在勸道:「李大哥,你替人代死,這是何苦?」話猶未了,李文成已是猛地一聲大喝,刀光出鞘,向他劈了過來,厲聲罵道:「彭洪,你毀了綠林義氣,甘作韃子奴才,生不如死,還有何面目見我?」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一招「力劈華山」,刀光疾閃,已是朝著彭洪的天靈蓋劈到!

  這彭洪是北五省的著名劇盜,武功委實不弱,就在這刀光一閃之間,他的一對判官筆也已掣了出來,左手筆一招「橫架金梁」,和李文成的鬼頭刀碰個正著,火花飛濺中,彭洪的右手筆已是一抱「臥觀北斗」,鐵筆橫施,一招之間,連襲李文成的七處要害穴道。那知李文成的刀法比他更快,鬼頭刀被對方的左手筆一碰,趁勢反彈,已是轉到彭洪右側,恰巧又把他的右手筆蕩開,閃電般的就是一刀斬下。

  彭洪的右手筆餘勢未衰,倘若跨上一步,筆尖仍是夠得上點中李文成腰部的愈氣穴,但李文成那一刀斬下,卻勢必將他一條臂膊切下,彭洪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劇盜,但在這生死關頭,卻還當真不敢和李文成拼命,只聽得「當」的一聲,彭洪硬生生的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把前進之勢改為後退,雙筆齊揮。硬接了李文成一刀,蹬,蹬,蹬的連退數步,險險跌倒!

  李文成沒有去追,身形一起,斜掠而出,刀光閃處,又已和側面襲來的白濤道人交上了手。

  白濤道人是蘇州萬妙觀萬妙真人的嫡傳弟子,劍法奇詭莫測,端的奧妙無窮,一招「舉火撩天」,上刺李文成小腹,李文成尚未腳踏實地,陡地便是一個「鷂子翻身」,雙足「十字擺蓮」,交叉踢出,白濤道人身移步換,劍鋒中途一轉,避招還招,反削李文成膝蓋,李文成喝聲「來得好!」腳尖著地,一個盤旋,閃過劍鋒,一口氣就斫了六六三十六刀,但聽得叮叮噹當之聲,宛如繁弦急管,快得難以形容,刀光劍影之中,白濤道人驀地「啊呀」一聲,倒縱出一丈開外,原來他頭上所挽的髻,已給李文成一刀削去,頭髮蓬飛,要不是閃避得快,腦袋怕不給削去半邊?

  李文成的三十六刀快刀剛好使出最後一刀,那和尚這才趕到,李文成喝道:「好,再領教你黑木大師的瘋魔杖法!」黑木大師外家功夫登峰造極,力大無窮,禪杖使開,潑水不進,李文成改用遊身八卦刀法,瞬息之間和他對攻了二三十招,各自占不到便宜。那個小孩突然的來到了和尚背後,抽刀便刺他的右腿。

  那黑衣武士笑道:「這小鬼倒是膽量驚人!看在你這份膽量,我倒有意饒你性命了。」他人未趕到,長鞭已經抖開,向那小孩子霍地卷來,意欲將他活捉。

  李文成叫道:「夏兒,小心了!」話猶未了,黑木大師已是一個蹬腳向後踢出,他眼觀四方,耳聽八方,焉能給一個小孩子偷襲得手?

  黑木大師頭也不回,一個蹬腳向後踢出,恰好對準了這孩子的前心,變成了兇狠絕倫的「兜心腿」,這孩子不過十一二歲光景,骨骼都還未長得堅實,若是給這「兜心腿」踢中,焉能還有命在?

  這剎那間,躲在大石背後偷看的蕭志遠嚇得幾乎叫出聲來,正要出去,身形未動,場中的形勢已是忽地一變。那孩子機靈之極,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突然身軀一矮,竟從那黑木大師的胯下鑽了過去!黑木大師武功雖是高超之極,但卻從來沒有和小孩子打過架,這一種小孩子「鑽狗洞」的頑皮打法,對他來說,卻變成了一招意想不到的怪招。

  這孩子不但只是從他胯下鑽過,還順手給了他一刀。這一刀正刺中黑木大師的腳踝接臼之處,孩子雖是年紀小,氣力弱,刀鋒劃過,也挑開了一條軟筋,痛得黑木大師哇然大呼,不由自己的身軀傾側,向後倒躍。

  那武士的長鞭正好卷到,他本來是算准了距離,要活捉這孩子的。那知變出意外,黑木大師往後一退,鞭梢正好卷著了他的痛腳,黑木大師一個踉蹌,罵道:「你不長眼睛嗎?是我!」

  那武士滿面通紅,抖開長鞭,呼的一鞭,又朝著那孩子打去,這一鞭他已是絕不留情,鞭風呼響,鞭梢竟是向著孩子的頸項卷去,是金龍鞭法中一招迫魂奪命的「鎖喉鞭」!

  黑木大師更是怒不可遏,他一腿受傷,縱躍不便,驀地把禪杖當作撐竿,在地上一頓,登時便似巨鳥騰空,饑鷹撲兔,禪杖擊下,竟然也是對準了那孩子的天靈蓋。

  李文成大怒喝道:「好狠的強盜,這樣對付孩子,你們還是人嗎?」疾的一掌拍出,用的一股巧勁,把孩子推開,恰好避過了那一鞭一杖。

  黑木大師一杖擊下,孩子已經避開,李文成便替代孩子成了他的目標,這一杖淩空下擊,加上了俯衝的力道,實是威不可當,李文成橫刀一揚,刀杖相交,「當」的一聲,李文成借著那股猛勁,身軀也是倏地彈起,刀光如練,已是朝著那黑衣武士殺到。

  黑衣武士長鞭翻飛,使出了「回風掃柳」的連環鞭法,唰、唰、唰三鞭打出,李文成騰挪閃展,衣袂飄飄,黑衣武士的長鞭施展開來,周圍三丈之內,都是一片鞭影,卻連李文成的衣角都未沾著,但李文成的快刀卻也近不了他的身子。這武士原來是清廷的大內高手,一身本領,決不在白濤、黑木、彭洪諸人之下。

  李文成驀地刀中夾掌,一托鞭梢,一招「順水推舟」,刀鋒貼著長鞭便削過去。這一招用得險狠之極,登時把那武士「回風掃柳」的連環鞭法破了。但那武士也極為了得,雖遇險招,絲毫不亂,倏地將長鞭一縮,抖起了一個圈圈,攻守兼施,布下圈套,只待李文成的寶刀劈到跟前,他長鞭收緊,便要反奪李文成的兵刃。

  李文成卻不再與他纏鬥,他用意只在破那武士的鞭法,好脫出身來,當下刀鋒一轉,倏地便如燕子掠波,斜飛出去,又截住了彭洪。原來彭洪正在追趕他的兒子。

  彭洪叫道:「擒賊先擒王,先對付這老的要緊。」白濤道人道:「不錯,我再來領教李舵主的快刀刀法。」這白濤道人本是正派中人,雖受清廷收買,多少還有點羞恥之心,不願去和一個小孩子為難,同時,他因為剛才輸了一招,心中還不服氣,定要再用本門劍法把李文成打敗,才肯甘休。他只要挽回面子,雖然是以眾淩寡,那也顧不得了。

  那黑木大師卻因為被這孩子刺了一刀,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人的虧,怒火難消,幾是向那孩子追逐。但他一足受傷,一瘸一拐的,卻那裡追得上這機伶的孩子?

  那黑衣武士笑道:「黑木大師,何必與一個小孩子計較?你去對付正點兒吧!」黑木大師心道:「叫人斬草除根的是你,如今故作大方的又是你,哼,還不是因為我剛才無心之失,罵了你那麼一句,你就暗中和我較起勁來,總要編派我的不是了。」

  但一來因為這黑衣武士乃是他們的首領;二來他也實在追不上這個孩子,正好藉此下臺;三來他被黑衣武士這一句話提醒,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故而心中雖是對這武士很不服氣,還是依從了他的命令,轉過身來,助彭洪、白濤,圍攻李文成。李文成被彭洪的一對判官筆和白濤道人的一口長劍緊緊纏住,脫身不得,雖有上乘輕功,已是難施。黑木大師雖是縱躍不靈,李文成輕功使不出來,也占不到他的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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