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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四海翻騰雲水怒 百年淬厲電光開(3)


  這一場惡戰,看得蕭志遠驚心動魄,場中任何一個人的武功都要勝過他許多,他有心出去,卻又怕幫不了李文成什麼忙,心裡想道:「幸好現在他們已放鬆了這個孩子了。我不如把這孩子救了,趕快逃跑,好壞保全他李家一脈。但這孩子強項得很,卻不知肯不肯聽我的話?」心念未已,只見那黑衣武士已抖開長鞭,截住了這孩子的去路。

  李文成叫道:「夏兒,快跑!」但已經來不及了,那武士長鞭翻飛,宛如怪蟒盤空,毒蛇匝地,一團鞭影,已是將這孩子的身形罩住,這孩子東竄西避,身法靈活之極,但仍是擺脫不開,只聽得唰唰幾聲鞭響,這孩子的衣裳已是化作片片蝴蝶,眼看就要在長鞭抽擊之下,體無完膚!

  李文成急怒交加,猛地喝道:「無恥惡賊,我與你們拼了!」急怒之下,氣力陡增,神威凜凜,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每一刀都是拼命的招數,刀光閃處,「喀嚓」一聲,那和尚跳躍不靈,先著了一刀,自左肩斜削而下,一條手臂,被剖作了兩邊。但就在這同一時間,白濤道人一招「白虹貫日」,自側面襲來,李文成來不及回刀招架,肩上也著了一刀,血流如注。

  如此殘酷的惡戰,不但交戰雙方緊張,躲在大石後面偷看的蕭、葉二人,也是手心捏著冷汗。兩人緊緊相靠,蕭志遠只覺葉淩風的身軀微微發抖,心道:「葉兄弟初走江湖,幾曾見過如此陣仗,難怪他害怕了。」

  蕭志遠心裡也是害怕的,但眼見李文成父子身處險境,一股義俠之氣,卻不禁勃然升起,葉淩風一看他的神色,已知他的心意,悄聲說道:「大哥,你,你要出去?」蕭志遠道:「不錯,你我兄弟一場,拜託你給我捎個信兒,告訴江大哥今日之事,告訴他白濤、黑木二人已是朝廷的鷹犬了。」原來蕭志遠明知一走出去,即是九死一生,故而以後事相托,這也是照顧他的把弟,免得他陪著自己送命的一番心意。

  就在這時,只聽得「呼」的一聲,那黑衣武士一卷一收,長鞭在那孩子身上繞了一匝,將那孩子提了起來,作了一個旋風急舞,哈哈笑道:「李文成,你還要不要你的兒子?」原來他見李文成拼命廝殺,自己這邊人四聯手而攻,雖然可以穩操勝券,將他置於死地,但只怕也難免有所傷損,何況黑木大師已先著了一刀了。故而還是採用原來的計畫,捉他的兒子,脅他投降。

  那武士笑聲未畢,蕭志遠驀地大喝一聲,猛的就從大石後面撲了出來。他明知那些人武功遠勝於他,但此時此際,他已根本把生死置之腦後了。

  蕭志遠把生死置之度外,想也沒想就跑出去了。這剎那間,葉淩風卻轉了好幾個念頭,先是想道:「我今年不過二十歲,正有機會可以拜在名師門下,練成絕世武功,前途似錦!為一個不相識的人送命,值不值得?」心念未已,蕭志遠早已跑了出去,葉淩風陡地臉上發燒,隨即想道:「蕭大哥可以捨己為人,我怎可以貪生怕死,讓他一人送命?罷了!罷了!大丈夫死則死耳,焉能負了俠義二字!我今番若不出去,即使以後武功蓋世,那也難免抱愧終生!」如此一想,心意立決,跟著也跑了出去。

  那黑衣武士突然見大石後面跑出兩個人來,只道是李文成預先伏下的黨羽,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蕭志遠已飛身撲到,把手一揚,一道寒光向那黑衣武士飛去。他發出的是一柄可以斷金切玉的匕首。

  黑衣武士獰笑道:「好呀,教你打吧!」他的長鞭已卷上了那個孩子,正在作著旋風急舞,當下長鞭一抖,要把那孩子當作抵擋暗器的盾牌,不料蕭志遠發暗器的手法精妙絕倫,那黑衣武士的長鞭又因為卷住一個孩子,十一二歲的孩子身體雖然不重,也有五六十斤,墜著鞭梢,也是沉甸甸的,饒那武士本領高強,鞭上墜了重物,舞動起來,總是不夠靈活,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那黑衣武士本來要用孩子來抵擋暗器,卻不料蕭志遠這柄飛刀恰好在纏看孩子腰部的那一段鞭梢斜削過去,只是分毫之差,違那孩子的皮肉也沒有觸著,就把那一段鞭梢切斷了。這也是因鞭梢較幼,易於切斷的緣故。要是削著長鞭的中部,他的匕首雖能斷金切玉,但在那武士沉雄的內力反擊之下,就未必能一舉斷之了。

  那段鞭梢一斷,孩子的身軀疾飛出去,跟著就要摔到一塊大石頭上,這一摔下,怕不要腦槳迸裂?李文成失聲驚呼,疾沖出去,這時正是他剛剛削去了黑木大師的半條手臂,打開了一個缺口的時候。但距離尚遠,那來得及?

  眼看那孩子已是如流星飛墜,就要碰上那塊凸出來的岩石了,斜刺裡忽地搶出一人,卻原來是葉淩風在石後躍出,剛好迎上,葉淩風雙手一張,將那孩子接了下來,蹬、蹬、蹬連退三步,「蓬」的一聲,背脊撞上一棵大樹,這才煞得住身形,只覺雙臂酸麻,渾身的骨頭都似要裂開似的,那黑衣武士內力的強勁可想而知。

  葉淩風本是仗著一股氣跑出去的,受了這麼一撞,一股氣登時泄了,心想:「我救了這個孩子,也總算是盡了我的力了。」

  葉淩風把孩子放了下來,連忙叫道:「蕭大哥,你保護這孩子下山去吧!」他不好意思自己逃跑,卻借著保護孩子這個題目,叫蕭志遠和這孩子逃跑,聽來不是為本身打算──似乎他只要別人逃跑,自己還要留下來似的。──其實正是為本身打算。

  試想蕭志遠若然接受他的提議,護這孩子下山,又焉能讓他一人留下,當然是叫他同走的了。葉淩風的想法是:敵人太強,與其一齊白送性命,不如給李家留下一株根苗,敵人們主要目標是李文成,他和蕭志遠護這孩子下山,敵人想不至於分兵追趕。能夠為一位英雄保全後裔,那也無負於俠義兩字了。

  這想法是有自私的成份,但也不能說它完全不對。不料這孩子卻倔強之極,他一落到地上,立即便向葉淩風一個鞠躬,亢聲說道:「多謝恩公,我不跑!我爹爹不跑我也決不逃跑!」話聲來了,又舞著短刀,向他爹爹那邊跑過去了。李文成這時正自飛步跑來,白濤道人與彭洪二人,如影隨形的跟蹤追擊。李文成身上已受了兩處傷,雖然仍是身手矯捷,已不似剛才那麼跑得快了。

  蕭志遠這時正是陷於苦戰之中。險象環生,稍一疏虞,就有血染塵埃之險,已是根本不能分神說話了。那黑衣武士的虯龍鞭一丈多長,削去了一段鞭梢,也還差不多長達一丈,他摔脫了那孩子之後,鞭法恢復了原來的靈活,勾、鎖、卷,拉、擊、掃、椎、磨,「神鞭八訣」使得精妙絕倫,猛襲過來,迅如暴風驟雨,蕭志遠全神應付尚自艱難,還焉能再把他的長鞭削斷。

  那武士的本領是勝過蕭志遠不止一籌,幸虧蕭志遠也有一樣本門絕技,他青城派以劍術著名之外,還有「天羅步法」,也是武林一絕。

  青城劍法與峨嵋、武當、氓山三派齊名,武林人士,人所熟知,但「天羅步法」則是碰到強敵時,才用來保全性命的,這是青城派不傳之秘,輕易也決不肯施展,江湖上見過這種神妙步法的人,那卻是寥寥無幾了。蕭志遠是青城派名宿蕭青峰的長孫,「天羅步法」自是十分純熟,他的劍法,那黑衣武士可以隨手拆解;這天羅步法,黑衣武士卻沒有見過,一時之間,就不知如何破它了。

  蕭志遠劍隨身轉,步似行雲,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那黑衣武士暴風驟雨般的鞭法,竟不能沾著他的衣角,蕭志遠還能夠時不時出其不意的還擊兩招。但蕭志遠看似從容,其實也是步步兇險,必須著著小心,一點也不輕鬆!

  葉淩風見這孩子小小年紀,如此剛烈,心中暗暗慚愧,重新鼓起勇氣,飛步追上前去,叫道:「小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李英雄,蕭大哥,咱們並肩子殺下山吧!」

  李文成被白濤、彭洪二人絆住,且戰且走,還差十數丈之遙,未能與兒子會合,黑木大師突然搶過他的前頭,驀地將禪杖脫手擲出,喝道:「小賊種,洒家超渡了你吧!」

  那孩子伏地一滾,禪杖貼著他的頭頂飛過,葉淩風正在他的後面,眼看就要給禪杖撞個正著,那禪杖來得迅猛之極,要閃躲也已來不及了。

  葉淩風心頭一涼,正自暗叫:「我命休矣!」忽聽得「當」的一聲,只見李文成的身子似箭一般的射來,剛好及時趕上,一刀拍下,將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打落了。

  李文成身上本來已受了兩處傷,雖然不是要害,但激戰中沒工夫敷上金創藥,血流不止,氣力已是大大減弱,這種一拍,差不多已是用盡他全部氣力,禪杖雖然拍落,他也立足不穩,晃了一晃,就「蔔通」地倒下去了。

  吆喝聲中,黑木、白濤、彭洪三人同時趕到,黑木被削去了半條臂膊,對李文成父子恨入骨髓。一見李文成倒地,方即撲上去便是猛地一掌!

  黑木大師練的外家功夫造詣非凡,氣力極大,雖然折了左臂,右臂單掌之力,仍是足以裂石開碑。李文成被他一掌擊中背心,痛徹心肺,仗著內功深湛,一口真氣護著心頭,雖是雙眼發黑,神智尚未迷糊。

  劇痛之中,李文成驀地想道:「我本來就不打算活著回去,卻不能連累了這兩位義士!」一咬牙根,也不知那裡來一股氣力,突然一個「鷂子翻身」,把黑木大師揪翻,壓在他的下麵,喝道:「出家人如此狠毒,我佛難容!」雙手用力,叉著喉嚨,「喀嚓」一聲,把黑木大師的頸子硬生生拗折!

  李文成拾起了鬼頭刀,托地跳起,只見彭洪一對判官筆盤旋飛舞,正在把葉淩風迫得步步後退,險象環生。另一邊,白濤道人,也正在追趕他的兒子!

  彭洪一面加緊攻擊,一面喝道:「葉廷宗,你這小子也敢來多管閒事,還不快快撤劍求饒?」葉淩風心頭一凜:「他怎麼知道我的真名?」但這時已是生死關頭,他雖然不願別人知道他的真名,這點小事,那也不足介懷了。倒是生死大事,迫得他不由得不心裡想道:「是拼了一死做個好漢呢?還是覷顏求活,從此再也抬不起頭來?」正是:

  一失足成千古恨,捨生取義要思量。

  欲如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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