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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四海翻騰雲水怒 百年淬厲電光開(1)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瘖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泰山之巔,驚雷勃發,暴雨驟降,狂風卷石石紛落,黑雲壓山山欲摧,東方天際剛剛出現的一點曙光也被黑雲遮掩了。但在這傾盆大雨之中,卻有一個虯須如戟的粗豪漢子,披襟當風,迎雷狂吟,雷聲雖響,卻也掩不了他的聲音。

  雷聲轟鳴,電光疾閃,厚厚的雲層,便似給炸開似的,一道電光,劃過長空,宛如橫亙天際的金蛇,突然咬穿雲幕,鑽了出來,照明大地!電光閃處,忽見有個人影向這虯須漢子走來,朗聲贊道:「好詩好詩!蕭大哥,你也好豪興啊!」電光一閃即滅,但已照見了這人的形容,是一個清秀的少年,文士打扮,和那個粗豪漢子,恰好成為對比。

  虯須漢子大笑道:「葉兄弟,你也來了。我只道除我之外,再也沒第二個人有我這股傻勁了呢!哈哈,東海浴日的奇景看不到,咱們卻先變成落湯雞了。」那少年笑道:「晴光瀲灩,固饒佳趣,風雨晦冥,也未始不佳。泰山絕頂賞雷雨,那也是人生難得一見的奇景呢。」

  原來這虯須大漢名叫蕭志遠,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胸懷壯志,遊學四方,以武會友,這少年書生名叫葉淩風,是他新相識的朋友。雖是新知,但因志趣相投,早已是情如兄弟。他們結伴同游,來泰山,觀日出,不料恰巧就在黎明到來之前,碰上了一場大雷雨。

  兩人在古松之下,風雨之中,握手大笑。葉淩風道:「蕭大哥,原來你不但武功出色,還作得如此好詩!」蕭志遠大笑道:「我連平仄都還不曉,那會做詩?這是江南才子龔自珍的佳句。」葉淩風道:「就是那有狂生之稱的杭州秀才龔自珍麼?」

  蕭志遠道:「不錯,就是此人。日前我過鎮江,正碰上鎮江玉皇祠祭祀風神雷神的大典,那龔自珍也恰巧來看熱鬧,道士求他寫了這首詩,焚化給風神雷神作為禱告的。詩雖焚化,但已是萬口爭傳了。小弟不懂做詩,們這首詩足以消我胸中塊壘,適逢雷雨,我就不覺對景狂吟了。」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說話之間,已是雨過天晴。金霞隱現,銀光閃動,從泰山之巔,眺望東海,東海正捧起一輪紅日,霞光燦爛,霄漠頓清。蕭志遠拍手笑道:「妙呀,雷雨之後,景色更為壯麗了!」葉淩風卻忽地歎了口氣。

  蕭志遠道:「賢弟因何歎氣?」葉淩風道:「正是因聽了此詩,有感而發。想吾中原淪于夷狄,迄今已百有餘年,多少志士仁人,曾灑熱血,擲頭顱,要把滿洲韃子逐出關外,還我河山。但如今經過了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滿清的根基已固,韃子對付漢人的手段也是越來越陰狠了,鎮壓與籠絡兼施,鋼刀與紗帽並用,不知多少豪傑入其彀中,民氣消沉,人心麻痹,小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這不正是『萬馬齊瘖究可哀』的局面?能不令人浩歎!」

  蕭志遠道:「這卻未必盡然,九州生氣恃風雷,你看在剛才那場大雷雨之前,豈不也是萬木無聲,塵埃不起,但一場雷雨之後,不就是污穢消除,生機勃發,百卉爭榮?」

  葉淩風道:「話雖如此,但卻不知何時始有這一場雷雨,洗滌膻腥,震盪九州?再說到人才方面,咱們同是武林中人,就拿武林的人物來說吧,百年之前,有淩未風大俠的縱橫塞外,震撼清廷;五十年前有呂四娘女俠的夜入深宮,寶劍屠龍:即二十年前也還有金世遺大俠,行蹤所至,群醜懾伏,氓山一戰,令得清宮侍衛不敢再行走江湖。如今這些前輩英雄,死的死了,老的老了,劍氣沒埋,雄風消歇,言念及此,又能不黯然?小弟遊學四方,尋師訪友,除了與大哥意氣相投之外,也還未碰過真正能令我心折的豪傑。」

  蕭志遠道:「前輩英雄雖然或死或老,但也不見得從此便後繼無人?賢弟不用慨歎。」葉淩風道:「可惜小弟初出江湖,交遊狹窄,世上縱有英雄,小弟也未曾相識,大哥,你是名門之後,正派高徒,交遊比小弟廣闊得多,大哥你既如此說法,想必在你心目之中,定有堪為咱們師友的英雄人物了?」

  蕭志遠略一沉吟,終於慨然說道:「愚兄也談不上交遊廣闊四字,但實不相瞞,我此行卻是想去拜謁一位大俠的。這位大俠近年來雖然收斂鋒芒,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事蹟,但也算得是當世一位英雄!」葉淩風道:「是誰?」蕭志遠道:「就是你剛才提及的金世遺大俠的衣缽傳人,氓山掌門穀中蓮的丈夫江海天。」葉淩風道:「大哥是與他相識的嗎?」蕭志遠道:「我與江家,稍稍有點世誼。論起輩份,他是我的世兄,卻未曾見過。家父本來早就叫我去拜謁他了,但他一直不在家中,最近才聽說他從塞外回來。」

  原來蕭志遠的祖父乃是青城派名宿蕭青峰,蕭青峰可說是江海天之父江南的第一個師父(事詳《冰川天女傳》),所以算起來,蕭志遠和江海天乃是平輩。但蕭志遠隨即說道:「這位江大俠現在大約已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了,他年少成名,我可不敢與他妄扳平輩。」

  葉淩風道:「江大俠家居何處?」蕭志遠道:「就在本省東平縣內的楊家莊,自泰山東去,不過三百里路程。」原來江海天的外祖母乃是當年北五省武林領袖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女兒,外祖父鄒錫九入贅楊家,兼祧兩姓,可惜膝下無兒,獨生一女,嫁給江海天之父江南。江南是個書僮出身,無家可歸之人,所以一直就在楊家這間老屋居住,那個莊子也仍然叫做楊家莊。

  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蓮是氓山派掌門,但因她是已婚女子,依她前兩輩掌門曹錦兒之例,每年春秋二祭,才上氓山,聽取各支派的人弟子稟報半年內的大事,其餘時間,則住在夫家。至於玄女觀的日常事務,則由穀中蓮交給她的師伯辣手仙姑謝雲真料理。

  蕭志遠約略談了一些江海天的家事,葉淩風聽了,忽道:「小弟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哥可肯應承?」蕭志遠道:「你我弟兄,還用得著什麼客氣,但說無妨。」葉淩風道:「江大俠的名頭我也是久仰的了,只恨無緣得識當代英雄,我兄既與他有世誼,小弟也想隨同拜謁,不知吾兄可肯引見?」

  他這個請求早在蕭志遠意料之中,當下也就慨然答允,說道:「我雖然未見過江大俠,但也知他是個喜歡提攜後進之人,賢弟胸懷壯志,和他又正是同道中人,想必他也會喜歡見你的,但去無妨。」

  葉淩風大為歡喜,說道:「朝陽初出,正好趕路,那麼咱們就下山吧。」他們是在泰山最高處玉皇頂看日出,正要下山,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蕭志遠吃了一驚,心道:「此人是誰,功力如此深厚!」心念未已,只嘶得東南西北,也接連發出了四聲長嘯,或似猿啼,或如虎吼,或似鳴金擊鼓,或如刀槍鏗鳴。蕭志遠練的是青城派正宗內功,也覺得耳鼓嗡嗡作響,頗為難受。從這五個人的嘯聲聽來,竟似是功力悉敵,各具神通,難分軒輊。

  那四聲長嘯過後,只聽得有個人朗聲說道:「諸位果是信人,全都來了。林某在玉皇頂恭候大駕光臨。」人影未見,聲音已似就在耳邊。

  蕭志遠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吃了一驚,連忙說道:「看來似是有人在此尋仇約鬥,這類事情,局外人知道了,可是大大犯忌之事!但咱們要走也來不及了,快快躲起來吧。」兩人剛在一塊大石背後躲好,只見已有兩個人來到了他們剛才所站立之處,一個披著斗篷,遮過了面部,相貌看不清楚。從背影看來,大約是個中年漢子,另一個卻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

  那孩子道:「爹爹,你答應我給你幫手。我已學會了九宮步法,那套五虎斷門刀,我也已練得十分純熟了。」那大漢歎了口氣,說道:「孩子,你當這是好玩的嗎?這次來的敵人個個都十分厲害。待會兒他們全都上來之後,我與他們一交上手,你就立即溜走,東平縣楊家莊有位大英雄名叫江海天,咱們與他非親非故,但我相信他會照顧你,你可以去投靠他。」

  蕭志遠心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話當真不錯。此人與江大俠素不相識,對他卻是如此信賴。他要孩子去投靠江大俠,他本人大約也不是壞人了。」但蕭志遠卻仍是大有疑惑之處,這人既是自忖不敵,教孩子獨自逃生,卻又因何帶他前來赴約?不過他要孩子等待敵人全都上來之後再溜,這卻易解,因為四方都有敵人,若然現在就溜,不論逃向何方,都會碰上敵人的。

  但敵人全都上來之後,一個孩子是否就能輕易溜走,這希望只怕也是極之渺茫了。

  蕭志遠正在琢磨那人的身份,一面也在替那孩子擔心,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孩子已然說道:「爹爹,我決不逃!爹爹,你是英雄,我也要做好漢!」

  那漢子面色一沉,孩子知道父親不肯答應,搶著說道:「爹爹,我不會怪你的,我一直也沒有怪你!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我是懂得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的!爸爸,你是死是生,我都陪你,咱們也未必打不過敵人。」蕭志遠可是大為奇怪,這孩子所說的話令他如墜五里霧中,對父親還有什麼「怪」「不怪」的?不過,他雖然不懂話中含義,但這孩子卻分明是個十分懂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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