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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王燕羽收了眼淚,說道:「哥哥,請你師父出來吧,咱們該替爹爹料理後事了。」

  王龍客一直呆若木雞,這時忽地圓睜雙眼,大聲說道:「你是爹爹的孝順女兒,你向仇人乞憐去吧!我卻不能受他臨終的亂命!」

  衣袖一拂,摔甩了妹妹,旋風的沖了出去。王燕羽又是傷心,又是氣惱,咽淚說道:「哥哥,你聰明一世,何以今日如此糊塗?」

  可是王龍客早已走得無蹤無影,這幾句話他已是聽不到了。

  褚遂和王伯通是八拜之交,他從擔架上扶起一條薄氈,覆蓋王伯通的遺體,說道:「大哥,你好好走吧。你雖沒有遺言留與我,──我亦已知道你的意思,龍眠谷中的兄弟,我會替你安置的。」

  褚遂張目四顧,發覺金碧宮的弟子一個都已不在,連精精兒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溜了,他是個老江湖,立即感到這情形不妙。心念未已,忽見轉輪法王大踏步走出來,後面跟著的正是精精兒,精精兒朝著王伯通的屍體一指,說道:「師父,你瞧,王寨主已給他們迫死了!」

  段珪璋怒道:「你胡說八道,幸虧有他的女兒在這裡。」

  王燕羽上前向轉輪法王施了一禮,說道:「家父為瞭解王、竇二家之仇,舍生消怨,與他們全都無涉。請法王念在與家父生前的交誼,借個地方,給我收殮。」

  精精兒冷笑道:「王姑娘,不錯,你是王伯通的女兒,但你早已心向外人,甚至與你王家的敵人勾三搭四的了!有我精精兒在這兒,你想花言巧語替他們開脫,這可不成!」

  韓湛斥道:「精精兒,你挑撥是非,是何居心?你想害我們,這也罷了,怎的還侮辱王姑娘?」

  精精兒冷笑道:「我侮辱她?好。你瞧瞧我臂上的傷疤吧?你問問她,這是不是她刺的?」

  精精兒將衣袖一卷,又道:「我再告訴你吧,她刺我這一劍的時候,正是和你現在的這位女婿同在一起。那時,你的女婿是唐皇的侍衛,我是她父親派去的刺客,她不助她的父親,反而當場向我偷襲,助你的女婿,把我重傷。哈,哈,你明白了吧?看來她對你的女婿,比對自己的父親還要好上十倍、百倍!」

  王燕羽氣得渾身抖顫,段珪璋朗聲說道:「好,這正見得王姑娘正識得大是大非,你含血噴人,於她絲毫無損!」

  精精兒道:「各是所是,各非所非,是非二字,難以爭辯,我所說的話,卻是半點不假。」

  他轉過身來,躬身向轉輪法王說道:「師父,弟子不願與外人多費唇舌,只是想師父知道這個事實。」

  轉輪法王沉聲說道:「我知道了。王姑娘,令尊是我的好友,我自然要替他料理後事。你願意他埋在此地還是埋在龍眠穀?」

  王燕羽聽他說的只是「料理後事」,心中一寬,說道:「我不想給法王添麻煩,還是讓家父回龍眠穀吧。」

  轉輪法王道:「好!」

  喚來了兩個和尚,說道:「你們將王寨王搬去火化,將他的骨殖交給王姑娘。」

  火葬之事,當時甚屬平常,在西北一帶,尤其普遍。

  王燕羽是死者的女兒,依禮當然要在場看她父親的屍體火化,於是她和展元修一道,便跟著那兩個和尚走。

  褚遂、韓湛、段珪璋等人也正要跟著進去,轉輪法王忽道:「你們且慢,你們迫死了王伯通,還何必貓哭老鼠假慈悲?」

  王燕羽大驚,連忙停下腳步說道:「法王,我已說得明明白白了,當真不是他們迫死的!」

  轉輪法王沉聲說道:「王姑娘,我是金碧宮的主人,在金碧宮裡,諸事自有我作主張,你不必多管。你不去送你父親歸天,在此作甚?難道你當真是把這些人看得比你父親更緊要麼?」

  妙慧神尼道:「王姑娘,法王這樣吩咐,你就去吧。」

  韓湛也道:「是呀,法王聰明睿智,絕不會不講道理,你放心走吧,不必管我們了。」

  王燕羽無可奈何,只好先去看她父親火化。轉輪法王面向眾人,冷冷說道:「不錯,我正是要和你們講道理。」

  段珪璋道:「王寨主乃是自盡,不但他的女兒可作證明,你那幾個徒弟也是親眼見的,焉能說是我們迫死?」

  轉輪法王道:「王伯通已死,他是否甘心自盡,我已不能再問他了。」

  段珪璋道:「他臨終時說的話,你那幾個徒弟也是聽得清清楚楚的。精精兒,你本著良心說吧,王寨主臨終時是怎麼說的?」

  精精兒冷冷說道:「不錯,王寨主臨終之時,的確是說要以一死解仇。他還請求你們不要仇視他的兒女,這正是他為了子女的緣故,才不惜自了殘生的啊,還能說不是給你們迫死的嗎?」

  同樣的一件事實,經精精兒這麼加以「解釋」,便顯得王伯通之死,不是由於懺罪,而是為勢所迫了。段珪璋不善說辭,只氣得頓足道:「你這不但是污蔑生人,而且是貶低死者了。」

  轉輪法王沉聲說道:「不是我袒護徒弟,精精兒的話實在是比你們有道理得多。但王伯通已死,他的心意已無從得知,既然你們各執一詞,我也就暫且撇開這件事情不說。」

  韓湛松了口氣,道:「好,那麼倘若法王不允我們去送王寨主歸天,我們就告辭了。」

  轉輪法王冷冷說道:「韓先生,我已說過,看在你與我故友藏靈子的情份上,我對你可以網開一面,金碧宮的禁例不施用於你。」

  韓湛聽他舊話重提,大吃一驚,說道:「怎麼,你還是不讓我們走麼,難道你當真要與小輩動手?」

  轉輪法王道:「韓先生,你要走儘管走,他們卻不能走。你別囉嗦了。」

  磨鏡老人眉頭一皺,說道:「如此說來,我們擅上黑石峰,也是犯了禁例,請法王一併治罪。」

  轉輪法王道:「我正要和你們說,剛才我看到你們是與王伯通同來,所以未曾向你們提出我的禁例,現在王伯通已死,你們失了保人,這禁例的確也要施用於你們了。」

  磨鏡老人亢聲說道:「好吧,法王要如何治罪,小老兒在這裡恭候!」

  轉輪法王道:「正是因為有你與妙慧在此,我才好辦。」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韓先生知道,自藏靈子死後,天下雖大,對手難求,我是久已乎不與別人動手的了,倘若只是你一人到來,我也還不會與你較量,但如今你與妙慧同來,我卻可以破例了。」

  言下之意,即是要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聯手,同他較量。

  磨鏡老人哈哈笑道:「承法王青眼有加,小老兒不勝榮幸之至,但請法王示下,敢不奉陪。」

  轉輪法王道:「我把話先說在頭裡,他們是小輩,我不屑動手,只是與你們二人較量,倘若你們勝了,你們的人,我全都讓走;倘若你們敗了,則都要任憑我的處置。你們可敢擔負這個關係麼?」

  鐵摩勒道:「師父,儘管應承!」

  磨鏡老人向妙慧神尼笑道:「神尼,咱們今日可是敗不得啊!他們都把性命付託給咱們了。」

  妙慧神尼笑道:「勝敗之事,由不得咱們作主,咱們各自盡力,向法王領教便是。」

  只見轉輪法王把手一招,裡面走出四個和尚,抬著兩張香案,每張香案上插著五枝粗如兒臂的油燭,將兩張香案擺在兩邊屋角,遙遙相對,中間的距離,約莫三丈有多。隨即把蠟燭都點燃起來。

  眾人方在詫異:「這作什麼?」

  只聽得法王說道:「妙慧神尼,磨鏡老人,咱們不比市井之徒,只知蠻打,今日各以本身功力,比比高下如何?」

  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同聲說道:「但憑法王吩咐。」

  執役和尚在法王那邊的香案下擺了一個蒲團,在磨鏡老人這邊的香案下擺了兩個蒲團。轉輪法王然後說道:「咱們各以本身功力,弄熄對方的蠟燭,燭在人在,燭滅人亡,請兩位就座吧!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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