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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磨鏡老人剛才踏進金碧宮的時候,便與轉輪法王試過一招,深知他的功力,心中想道:「倘若我和妙慧神尼聯手,與他性命相搏,大約勝算可操。如今相隔數丈,各以內家真氣,燭滅傷人,這勝敗之數,就難預料了。」

  妙慧神尼也知道轉輪法王所練的內功頗有怪異之處,因此也不敢托大,只好與磨鏡老人聯手,以二敵一。

  各自端坐在蒲團之上,只聽得法王一聲長嘯;有如裂帛,刺耳非常,功力稍弱的如褚遂、王燕羽諸人,都覺得心旌搖動,似乎「靈魂」就要出竅而去,韓湛、段珪璋等人雖然禁受得起,也覺得非常之不舒服!

  嘯聲中只見磨鏡老人這邊的燭光搖晃不定,原來轉輪法王已練成了天竺婆羅門教的坎離氣功,與佛門的獅子吼功異曲同工,可以揚聲懾敵,吐氣傷人。端的是厲害之極。

  妙慧神尼口宣佛號,拂塵輕輕向外一拂,她的聲音甚是柔和,王燕羽等人聽了,如聞妙樂,心頭的煩悶登時解了。展大娘又羨又妒,心中想道:「師姐沉默寡言,青燈禮佛,我只道她愚鈍,誰知卻練成了這等絕世神功。」

  妙慧神尼座前的燭光似給一股無形的潛力扶直起來,但仍有些搖晃。磨鏡老人忽地拍掌大笑,朗聲吟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護燭光?」

  前兩句是漢高祖劉邦的「大風歌」,後一句是他自己加上去的,歌聲雄壯豪邁,說也奇怪,他一拍掌放歌,轉輪法王面前的燭光也開始燭影搖紅,忽明忽暗!

  原來磨鏡老人的內功居於陽剛一路,擊掌放歌,正足以助長威力。轉輪法王自顧不暇,只好暫時放棄攻擊,轉為防禦。

  但見轉輪法王閉目垂首,狀如老僧入定,香案上的燭光又複明亮如前。妙慧神尼與磨鏡老人的內家真氣,到了對方香案之前,竟似被一堵無形的牆壁攔住,都不由得心中一凜。

  其實這並不是因為法王的內功就勝過他們二人,而是因為他們二人的內功路數不同,一個沖和,一個剛猛,二人聯手,一時間尚未能彼此協調,剛柔並濟。

  轉輪法王的武學造詣何等精深,不過片刻,就覺察到對方攻來的內力各自為戰,未曾合為一股,他故意示弱,將防禦的範圍縮小。磨鏡老人的純陽罡氣先行攻到,那張香案就似受到風浪衝擊一般,搖動起來,而且格格作響,似乎不久就要震裂。

  鐵摩勒心中大喜,低聲對韓湛說:「到底是我的師父高明。」

  韓湛面色沉重非常,也低聲說道:「你瞧他案上的燭光!」

  鐵摩勒定睛一看,只見他的那張香案雖然搖動,但案上的燭光卻是向上燃,越燃越旺,絲毫未受影響。鐵摩勒雖然不懂其中奧妙,但也想得到法王乃是用內家真氣護著燭光,他不怕對方的強烈攻擊,仍然閉目如前,神色不變,顯見是有恃無恐,智珠在握。

  鐵摩勒心念未已,陡然間只見轉輪法王雙目倏張,嘯聲又起,中指向前一點,猛地喝道:「滅!」

  話聲未了,磨鏡老人香案上的一根蠟燭,燭光應聲而滅!鐵摩勒等人距離香案約有一丈之遙,但在這瞬間,都感到有一股勁風撲面,尖利如刀,勁風吹過,刮得肌膚隱隱作痛。

  鐵摩勒大吃一驚,但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只聽得磨鏡老人也大喝一聲「滅!」

  轉輪法王香案上的燭光也應聲滅了。而且熄掉的蠟燭不止一根,而是兩根。

  要知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的武學造詣也非比尋常,正巧就在這一暫態,兩人已參悟了剛柔配合之道。而恰恰轉輪法王又正全力出擊,防禦自然相應減弱,因此妙慧神尼與磨鏡老人都同時滅掉了對方的一支燭光。

  轉輪法王吃了一驚,連忙雙掌合什,又再轉為防禦。雙方的內家真氣互相激蕩,爭持不下,在兩張香案的中間,形成了一股旋風,地上的泥塵隨風旋轉,恍如在屋中間布下了一張圓形的黃帳。

  過了一會,只見轉輪法王的頭頂上空,升起一團白色的煙霧,額上一顆顆似黃豆般粗大的汗珠流下來,那團白色的煙霧乃是他的汗水蒸發所致。

  韓湛低聲說道:「法王要拚命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法王大喝一聲,雙掌齊揚,磨鏡老人這邊的香案,兩支燭光同時被風吹滅。

  這時是法王這方佔先,但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的面上都露出喜色,他們心中明白,轉輪法王實在已是將近強弩之末,雖然得逞一時,終將支援不住。

  妙慧神尼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拂塵往外一層,把對方的燭光也滅了一支,而磨鏡老人的純陽罡氣卻被對方擋住。

  至此雙方又打成平手,面前的燭光都只剩下兩支,勝負看來即將分曉,雙方都全神以赴,攻守兼備,不敢鬆懈。只見那股旋風,有時向磨鏡老人這邊移近,有時又向法王那邊移近,旁人看來,仍是個功力悉敵,爭持不下之局。但他們雙方卻都是心裡有數,法王這時已用盡全力,妙慧神尼這方只要再守得片時,便可大舉反攻,一舉制勝。

  正在雙方激烈爭持,面前的燭光都是忽明忽暗之際,忽見白影一晃,竟不知是什麼時候,一個白衣人走了進來,無聲無息的轉眼間就出現在屋子當中,正當風力中心之處。

  這白衣人身形一現,便雙拳合抱,向周圍作了一個羅圈揖,頓時間,兩邊香案上剩下的那四支燭光,都告消滅。

  眾人定睛一看,只見這人竟是個面如冠玉的少年,看來不過二十多歲,都是大為詫異。要知他趁著雙方全力爭持之際,乘虛而入,一舉而滅掉四支燭光,這雖有點取巧,但他處在雙方內家真氣激蕩的中心,而居然還是神色自如,這份功力,就不在轉輪法王之下。

  轉輪法王未曾喝問,正待緩過氣來,那少年已是朗聲說道:「未學後進,扶桑虯髯客第三代弟子牟滄浪奉家師之命,謁見法王。」

  轉過身來;又向磨鏡老人與妙慧神尼施禮道:「幸會兩位前輩!」

  轉輪法王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想道:「他只是虯髯客的徒孫,便已有這般功力,倘若是虯髯客的衣缽傳人──他的師父嚴一羽到來,那我唯有拱手認輸了。」

  轉輪法王緩了口氣,定了定神,問道:「令師遣你到來,有何見教?」

  牟滄浪道:「二十年前藏靈子曾到扶桑與家師相會,道及法王有意折節下交,邀他到金碧宮作客,只因家師有誓在先,不來中土,難領盛情,心中耿耿。是以今日差遣弟子前來,代表家師,向法王討教。」

  轉輪法王面色大變,半晌說道:「原來嚴一羽叫你來伸量我的武功麼?」

  牟滄浪道:「法王誤解家師之意了。弟子末學後進,豈敢與前輩較量?家師是因法王當年不恥下問,故此叫弟子來與法王研討武學。」

  轉輪法王這才想起,當年他請藏靈子代邀嚴一羽前來,實是想向他請教幾個武學上的難題,當時他與藏靈子尚未失和,曾同心合力探討上乘武學,但因各人所習的內功不同,是以各有各的難題。向嚴一羽請教,乃是藏靈子的主張,而經轉輪法王同意的。卻不料嚴一羽有誓在先,不能前來中土。而藏靈子從扶桑歸來之後,不久就與轉輪法王失和。其後藏靈子武功大進,轉輪法王知道這是他得嚴一羽的指教所致,又羨義妒,他也曾幾次三番,想到扶桑島去,但一來因為要飄洋過海,他從來不習水性,不懂駕舟;二來他比藏靈子更驕傲,藏靈子少年時候曾見過嚴一羽的師父虯髯客,說起來與他師門有舊,而轉輪法王是個從天竺來華的僧人,只是聽過虯髯客師徒的大名而已,因此他也不願「移樽就教」,向一個陌生的大家,年紀差不多的人執弟子之禮。他當年請藏靈子代為邀客,實在亦是想端住「身份」,請平輩前來「切磋」,而避免像藏靈子那樣,以後輩的身份登門向前輩「請教」。

  想不到嚴一羽自己不來,卻在二十年後的今天,差遣他的弟子來了。這牟滄浪的話說得甚是謙恭,但他提起法王當年「不恥下問」之事,言下之意,卻似乎是表明,他是嚴一羽派來,「指教」轉輪法王的。

  轉輪法王心中著惱,心道:「你年紀輕輕,懂得多少上乘的武學,」但礙于嚴一羽的面子,又不願給人說他自大自滿,是以雖然氣在心中,卻不便發作。他想了一想,這才說道:「這麼說,你來得正是合時,我的武功深淺如何,想你也知道個大概了。你倒給我說說看,我可有不到之處嗎?」

  牟滄浪道:「弟子本來不敢妄自談論,不過家師心有所慮,而弟於今日所見,家師的憂慮又似乎不幸言中,是以不敢不言!」

  轉輪法王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尊師所慮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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