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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秦襄道:「待我先給你稟明皇上,你暫且留在這裡候旨吧。」

  鐵摩勒有所不知,御前侍衛並不是容易當上的,過往的慣例,十九都是將門子弟或者是有資歷的禦臨軍軍官充當,總之,那必定要是皇帝相信得過的人,才可以在皇帝身邊,像鐵摩勒這樣由外臣保薦來的,那是個特殊的例子,對皇帝來說,他還是個生面人,當然不能讓他一進宮門,便行覲見。

  秦襄又問了一些關於郭子儀軍事佈置的情形,聽說郭子儀已出兵河北,並且已派出南霽雲到潼關重組義軍,大為歡喜,笑道:「這幾天壞消息太多了,難得有這樣的好消息,可以告慰皇上。鐵兄弟,你還未吃過晚飯吧?我叫人給你送酒菜進來,恕我失陪了。」

  秦襄走後,鐵摩勒不覺一片茫然,這生活的轉變實在是太大了,他是在綠林中長大,又是在江湖上闖蕩慣了的,如今進入皇宮,就像飛鳥被關進籠子裡一樣,想起今後處處要受拘束,心頭悶悶不樂。

  鐵摩勒一人獨自吃飯,他本來是不大會喝酒的,為了心裡愁煩,也喝了一壺,頗有了幾分酒意了。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忽聽得秦襄哈哈大笑,和一個黑臉漢子走了進來,說道:「這位尉遲將軍聽說來了一個少年英雄,他也趕著要來見你了。尉遲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你們今後,可以多多親近。」

  鐵摩勒一看,認得就是以前和他交過手的尉遲北,不覺也大笑起來,說道:「尉遲將軍,想不到咱們又在這兒會面,你還認得我嗎?」

  尉遲北怔了一怔,定睛瞧了他一會,搔頭說道:「咦,鐵兄弟,咱們以前在哪裡見過的?我卻怎麼忘了?」

  鐵摩勒笑道:「八年前在明風門外的那家酒樓上,我和你曾狠狠地打過一架,多謝你那時手下留情!」

  尉遲北拍手大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娃娃,長得這麼高了。」

  秦襄知道:「這真是不打不成相識了。你們是怎樣會打起來的?」

  尉遲北道:「你還記得當年青蓮學士醉倒明鳳樓頭,後來被召進宮賦詩的事麼?那一天恰巧我也到那酒樓喝酒,青蓮學士醉醺醺的被太監扶下酒樓,他似乎不大願意離開,還在一步一回顧的嘮嘮叨叨的和他的一位朋友說話。他這個朋友也很特別,是個身穿粗布大衣,腳踏麻鞋的窮軍官,相貌卻很威武,一看就知是非常人。那一天御林軍令狐達這一班人也在酒樓上,青蓮學士走了之後,令狐達忽指那軍官是叛逆,打了起來。安祿山手下的武士田承嗣、薛嵩等人也在場,他們都幫忙令狐達打那軍官。鐵兄弟和另一個中年漢子卻忽然走來幫那軍官。鐵兄弟,你那時至多是十五歲的大娃娃吧?站起來還不及我的肩膊高,卻打得真凶,一刀將令狐達傷了。我那時不明底蘊,只好將鐵兄弟抓起來,摔到樓下,好不容易才停止了那場打鬥。那中年漢子的劍法精妙無比,連傷了幾個御林軍軍官和侍衛,我去勸架的時候也幾乎吃了虧。卻不知他是誰人。」

  鐵摩勒道:「他是我一個長輩親戚,或許你也曾聽過他的名字,他就是段珪璋段大俠;那個軍官則是後來成為我的師兄的南霽雲南大俠。我這次入京,他們也曾托我向你問好,並為那次打架的事情抱歉。」

  尉遲北哈哈大笑道:「幸虧那時我心裡想道,青蓮學士的朋友總不至於會是壞人,所以令狐達指他們是叛逆,我是不相信的。因此雖然和他們交上了手,卻還有惺惺相情之意,未曾真個將他們當叛逆來辦。不過話說回來,以他們的本領,就算我用了全力,他們也仍能從容脫身的。」

  鐵摩勒道:「令狐達和那田、薛二人乃是好友,那次的事根本就是對我南師兄的誣衊。」

  尉遲北既然提起舊事,鐵摩勒不免將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他們知道,秦襄聽得安祿山陷害史逸如,段珪璋、南霽雲仗義救友等等事情,都不禁翹起拇指連呼「壯哉」。鐵摩勒講完了大鬧安府的往事後,又道:「你們的人和安祿山有交情的似乎不少,有一個宇文通本領很高,那次也幫忙安祿山,他率眾追捕我們,幾乎要將我的段姑丈置於死地。」

  秦襄面色一變,說道:「鐵兄弟,我本來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現在,這個好消息卻變成壞消息了。皇上封了你一個官職,但你卻得在宇文通的手下做事!」

  鐵摩勒怔了一怔,問道:「我聽得郭令公說,御前侍衛都是歸你統管的,怎的現在卻變成了宇文通是我的上司?」

  秦襄道:「鐵兄弟你有所不知,御前侍衛也是分為兩種的,一種是在皇上身邊的扈從,名為龍騎侍衛;一種則是隨駕保護皇室的,名為散騎侍衛。除了這兩種御前侍衛之外,還有一種名為宮中宿衛,那是在宮中輪值,擔負晚上的守衛之責的。尉遲兄、宇文通和我都是龍騎都尉,但卻各有專責,我統管龍騎侍衛,尉遲兄統管宮中宿衛,宇文通統管散騎侍衛。」

  秦襄說明了各種侍衛的職責之的,然後把剛才面奏皇上的情形告訴他道:「皇上見你是郭令公保舉的人,本來有意授你為龍騎侍衛之職,那時宇文通和尉遲兄都在場,尉遲兄沒有說話,那宇文通卻啟奏皇上,說是你來歷未明,為了慎重起見,不可馬上就安放你在皇上的身邊,所以將你改任為散騎侍衛。皇上聽從了他的主意,我也無法改變了。不過皇上現在封你作『散騎千牛』,這個官職,在散騎侍衛之中卻是最高級的。」

  秦襄說了,神情有點不安,原來散騎侍衛是要比龍騎侍衛較低一級,而且不似龍騎侍衛那樣接近皇上。

  鐵摩勒皺了皺眉,說道:「我不稀罕什麼官職,皇上信不信任於我,我也不在乎。只是要在宇文通的屋簷底下低頭,我卻甚不甘心。」

  秦襄道:「你且暫忍一時,將來立了功勞,我自會替你設法,將你調到我這兒來。不過,現在你卻要立即去見宇文通報到,我可是有點為你擔心。」

  尉遲北道:「事隔多年,我都認不得鐵兄弟了,那宇文通也未必就認得他。」

  鐵摩勒道:「他認得又怎麼樣?他曾和安祿山稱兄道弟,我正要把他的底細抖出來。」

  秦襄吃了一驚,說道:「鐵兄弟,你切不可魯莽從事。你要知道,安祿山在未反之前,最得皇上寵信,那時和他稱兄道弟,甚至自認幹兒的人,不知多少!這些人只要他現在不投降安賊,我們就不可動他,免得牽連太廣,在這樣混亂的時候,再迫反許多人,那就更不得了!而且若認真追究起來,貴妃娘娘就是第一個包庇安祿山的人,你那些話一說出來,可就要犯了大忌!」

  鐵摩勒搖了搖頭,說道:「這也不可,那也不行。好吧,那我只好認命了,隨那宇文通如何發放我吧!」

  尉遲北大聲說道:「鐵兄弟不必擔心,我陪你去見宇文通,要是他認得你,你直認無妨。他倘敢將你難為,我老黑就先賞他一頓鞭子!」

  原來尉遲北乃唐初開國功臣尉遲敬德的曾孫,唐太宗李世民在未即帝位之前,有一次統兵伐魏(李密),在五虎谷與李密的悍將單雄信相遇,被單雄信追至斷魂澗,幾乎被俘,幸賴尉遲敬德救了性命。李世民因他救駕有功,踢了他一根金鞭,作為傳家之寶,故此尉遲北有恃無恐。

  秦襄正是要他這句說話,大喜說道:「尉遲兄,有你同往,諒那宇文通不敢將鐵兄弟難為。」

  宇文通本來無須在宮中輪值,但因皇帝的車駕明天便要啟行,因此在這出發的前夕,不論龍騎侍衛,散騎侍衛,和宮中宿衛都已在宮中分頭聚合。宇文通和他統率的散騎侍衛駐紮在延慶宮,和內苑僅是一牆之隔。

  當下,尉遲北陪鐵摩勒去見宇文通,秦襄也帶了手下,到宮中各處巡查。

  這時已是將近二更時分,月色甚為明朗。尉遲北帶領鐵摩勒,從神武門進去,穿過皇宮的外花園。月光之下,但見山石玲瓏,奇花爛漫,異草粉垂,亭臺樓閣、繡欄雕欄,在山坳樹杪之間隱隱浮現。鐵摩勒出身草莽,乍進皇宮,如入仙境。但鐵摩勒鬱悶難消,卻是無心欣賞。

  御花園的景色雖美,但在這走難的前夕,卻似籠罩了一層愁雲慘霧。鐵摩勒一踏進了園中,便聽得假山石下,花木叢中,處處有啼哭之聲,原來都是些宮娥,自知不能蒙恩攜走,故此到處哭泣,聽得鐵摩勒也不覺心酸。尉遲北搖了搖頭,說道:「管不了這麼多了,鐵兄弟,走吧!」

  走了片刻,將要穿出花園,忽見在一塊假山石下,藏著一個宮娥,露出半邊臉孔,尉遲北毫不在意,鐵摩勒眼光一瞥,正好與那宮娥打個照面,卻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宮娥」相貌好熟,鐵摩勒再瞧一眼,可不正是王燕羽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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