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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長樂公主道:「今日河源軍使王思禮從前方來,覲見父皇。父皇問他前方軍情,他就先哭起來。他說自聖駕離京之後,士氣更為不振。父皇問他:『是埋怨朕拋棄了他們嗎?』王思禮說:『那倒不是。他們說,皇上以萬乘之尊,離危城,幸西蜀,保國脈,圖久安,那是應該的。只是有些深受皇恩的大臣,在這危難之際,卻不敢挺身抗賊,只圖保全一家富貴,甚至倚恃聖寵,還在作威作福,軍士們卻是心有不甘。只要皇上賞罰公平,有功者賞,有罪者罰,士氣自能振作。』我父皇聽了,當然知道他所指的是誰,黯然無話,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朕知道了,卿家忠直,堪為棟樑。』即加封王思禮為河西隴有節度使,但對於他要賞罰公平的奏請,卻不置一辭!」

  鐵摩勒道:「朝廷賞罰,我不敢妄參末議,但據我所知,即在羽林軍中,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願皇上大振乾綱,去奸佞而任賢臣。」

  長樂公主道:「王思禮在我父皇跟前,還不敢說得很明白,後來他臨行時,與護駕大將軍陳元禮密議道:『楊國忠召亂起釁,罪大惡極,人人痛恨,除非即殺此賊,否則天下離心!』陳元禮道:『茲事體大,容我緩圖。』陳元禮是礙著楊貴妃,投鼠忌器,不敢下手。他知道我得父皇寵愛,大約也還隱約知道我對楊家有點不滿,暗地裏來見我,將王思禮的話都告訴了我,叫我設法為國除奸。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父皇寵愛我,更寵愛楊貴妃,我一在他跟前提起楊國忠,他就搖頭嘆氣,不准我再說下去。如此猶疑不決,只怕大唐江山,就要斷送在楊家手上。」

  鐵摩勒聽得熱血沸騰,衝口說道:「公主若有用到小人之處,小人萬死不辭!」剛說到此處,忽聽得那侍女在林裏邊一聲咳嗽,公主霍然一驚,低聲說道:「有人來了。你,你想個法子吧,但切不可輕舉妄動。」公主扶著侍女,躲入林中,就在此時,便聽得有人哈哈大笑。

  鐵摩勒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宇文通。宇文通笑道:「鐵都尉好閒情逸致,獨自一人在這裏賞月麼?」鐵摩勒道:「我是來巡查的。」宇文通道:「哦,你是來巡查的?可發現有什麼可疑之人躲在林中麼?我也似乎聽得人聲,咱們去仔細搜查一番吧!」鐵摩勒忐忑不安,他問心無愧,但卻怕公主受人閒話,連忙說道:「不勞宇文將軍費心,我已搜查過了,並無可疑的物事。」宇文通哈哈大笑,忽地壓低聲音說道:「鐵都尉,你是在等人吧?你真的沒有發現什麼?我倒見著一個影子,像是長樂公主的侍女。」鐵摩勒知道他還未發現長樂公主,大著膽子道:「宇文將軍體得取笑。怕是你眼花了吧?我怎麼沒有見著。」

  鐵摩勒生怕宇文通定要搜查,哪知宇文通忽地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說道:「鐵都尉,既然你不是等人,那就隨我去吧,有人在等著見你呢!」鐵摩勒還以為他說的是公主,含嗔說道:「宇文將軍,別儘管開玩笑啦,我,我……」他想說的是:「我是奉命護衛公主,公主若要召我,自會遣內侍前來。」但他剛說得一句,宇文通便打斷了他的話,正容說道:「誰和你開玩笑,相國命我請你!」

  鐵摩勒大吃一驚,訥訥說道:「什麼?楊,楊相爺要等著見我?」宇文通大笑道:「你是受寵若驚了吧?哈哈,你這小子真好造化,快隨我來!」一副親熱的神氣,拉著了鐵摩勒。

  鐵摩勒驚疑不定,驀地把心一橫,想道:「最多不過一死,我怕他楊國忠作甚?他要見我,我就正好相機把他殺了!」

  楊國忠住在古廟的後座,另有門戶出入,鐵摩勒隨著宇文通,從側門進入,只見兩廊之下,佈滿楊國忠的親兵。楊國忠坐在堂上,宇文通便上前稟道:「鐵都尉來了。」

  楊國忠一臉奸笑,說道:「好,好,好!鐵都尉,你是護駕有功之臣,我只因事忙,不然早就想見你了。免禮,免禮,來,來,來,請到這邊坐下。」

  鐵摩勒面對奸臣,不由得滿腔怒火,便要下手除奸,忽地想起公主「不可輕舉妄動」的吩咐,心道:「不錯,天下人都痛恨楊國忠,但要平民憤,那最好是由皇上明正典刑,再不然也該由軍士們光明正大地聲討他的罪狀,將他處死,這才能消得眾人的怨氣。有宇文通在此,我未必便能把他殺了;即能把他殺了,民意無由上達,也還是便宜了他!」要知鐵摩勒雖是熱血漢子,卻並非魯莽之徒,他深思熟慮之後,便冷靜下來,向楊國忠行了一個軍禮,問道:「不知相爺見召,有何吩咐?」

  楊國忠道:「我最賞識年輕有為之人,鐵都尉,你武藝超群,又有保駕的大功,只要好自為之,定卜前途無限,目前這個職位,還是委屈了你啊!」

  楊國忠皮笑肉不笑的雙眼斜睨,見鐵摩勒動也不動,毫無表示,不覺有點尷尬,宇文通的座位與鐵摩勒相鄰,連忙用肘碰了鐵摩勒一下,說道:「鐵都尉,相爺有意提拔你,你還不道謝?」

  鐵摩勒淡淡說道:「多謝相爺美意,鐵錚來給皇上當差,保護聖駕,那是份所當為。蒙皇上額外加恩,封官賜爵,已是自覺非份了,哪裏還能說得到委屈二字?」

  楊國忠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鐵都尉,你不矜功,不誇勞,真是有古大將之風,老夫更敬重你了。但俗語說得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難道就當真不思上進了麼?」

  鐵摩勒道:「無功不受祿。相爺雖是想抬舉鐵某,鐵某卻愧不敢當。」

  楊國忠誤解了鐵摩勒之意,齜牙咧嘴地笑道:「鐵都尉,只要你領會得老夫的一番好意,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日子還長著呢,你何愁沒有報答老夫的時日?」

  說至此處,楊國忠忽地壓低聲音,問鐵摩勒道:「聽說軍中對老夫頗有怨言,你有所聞麼?」

  鐵摩勒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楊國忠叫他前來,乃是想籠絡他的。與鐵摩勒在一起的那班士兵痛罵楊國忠之事,想來楊國忠的侍衛也早已稟告他了。

  鐵摩勒佯作不知,反問道:「有這樣的事情麼?卑職倒未有知聞,不知他們怨些什麼?」

  楊國忠漲紅了臉,鐵摩勒推託不知,他卻如何好把士兵們罵他的話轉述出來?

  但楊國忠畢竟是老奸巨滑,想了一想,便又說道:「目下暫時受困,軍士們有點牢騷,那也是難免的。老夫蒙受主恩,也難免有人妒忌。所慮者是奸人從中挑撥,煽惑軍心,與老夫作對。鐵都尉,你是個聰明的人,若有能為老夫盡力之處,老夫決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鐵摩勒道:「鐵錚生性愚魯,還是不明白相爺的意思。」楊國忠側目斜睨,眼光從鐵摩勒的身上移開,向宇文通睨了一下,宇文通連忙笑道:「鐵都尉,你還當真不明白麼?相爺是想要你作他的耳目,有什麼人與相爺作對,你知道了就該立即稟報相爺。」

  鐵摩勒心頭火起,想道:「原來楊國忠竟敢要我作他的走狗,哼,哼,他還未知道我是何等樣人。」正要發作,卻見一個校尉走上堂來。

  楊國忠喝道:「我與鐵都尉有要事相商,不見外客!不是早就吩咐過你們的嗎?」那校尉屈膝稟道:「是李公公和回紇使者求見。」

  原來這校尉所說的「李公公」即是東宮內侍李輔國,在太監之中,他的權力和地位僅次於高力士,極得玄宗之寵,所以加封他為「東宮內侍」。

  楊國忠聽說是李輔國親自前來,而且還有回紇使者,不覺怔了一怔,怒氣頓時平息,但仍然揮手說道:「你請李公公和兩位使者暫在我的書房歇一會兒,說我就來。」

  鐵摩勒心裏生疑:「哪裏鑽出來的回紇使者?這麼夜深了還來求見楊國忠?」又想道:「僅這一座破廟,他們楊家倒佔了半邊,住不完的還拿來做什麼書房,可憐許多將軍們卻要住在帳幕裏,軍士們更慘,露宿林中,還要遭受那雨打風吹之苦!」

  楊國忠咳了一聲,叫道:「鐵都尉。」鐵摩勒忍著怒氣,應了一聲:「在!」楊國忠打了一個哈哈,這才接下去說道:「剛才咱們說到哪兒?對啦,你提到無功不受祿的話兒。只要你為我盡力,那就是於我有功。我當然也會送你祿位。好,目前我就有一場天大的富貴要送給你,包你意想不到!」

  鐵摩勒半是憤怒,半是好奇,索性再逗楊國忠一逗,說道:「先謝相爺的栽培,卻不知是什麼富貴?」

  楊國忠歪著眼睛看他,笑道:「長樂公主喜歡你,你知道嗎?哈,老夫倒是知道了。只是,以你的身份,決不能當上駙馬。不過,若有老夫替你們作主,托我家貴妃和皇上一說,皇上準可以破例成全你們,不問你的家世,將公主下嫁給你!哈哈,這可是你意想不到的,天大的富貴了吧。」

  這是楊國忠一石二鳥之計,一來收服鐵摩勒為己所用,二來拉攏長樂公主,免得她反對楊家。楊國忠以為鐵摩勒聽了,定必大喜過望,叩頭道謝;哪知鐵摩勒面色漲紅,怒氣勃發,立即便大聲說道:「相爺,你看錯人了,鐵錚縱然想求富貴,也還不是這等無恥小人,藉裙帶之親,來博取功名利祿!」

  這話分明是罵楊國忠靠楊貴妃而當宰相,楊國忠這一氣非同小可,顫聲罵道:「鐵錚,你、你、你這樣不受抬舉!」眼看雙方如箭在弦,一觸即發。就在這時,忽聽得兩廊親兵「哎喲喲」的叫聲、跌撞聲,有人大聲喝道:「讓開,我老黑來了,不用你們通報!」只見尉遲北提著金鞭,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後面還有一個秦襄。

  正是:富貴難移豪傑志,逢凶化吉救兵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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