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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精精兒在馬背上揚聲說道:「這匹馬的腳程比我快得多,我趕著先回去了。你們二位隨後來吧。」田、薛二人都不忿他獨得寶馬,且又先趕回去獨自邀功,可是他們的本事遠不及精精兒,只有敢怒而不敢言。

  南霽雲被精精兒用重手法點了麻穴,動彈不得,但是神智卻尚未昏迷。他學的是正宗內功,造詣已經到了第一流的境界,暗暗運氣沖關,卻不料精精兒的點穴手法自成一家,用的又是重手法,南霽雲試了好幾次,都未能解開穴道。

  那玉龍山綿亙數百里,翻過此山,便是安祿山管轄的幽州境界。精精兒仗著人強馬壯,貪圖快捷,不走官道而走山路。快馬奔馳了兩個時辰,日頭漸漸偏西,山路越來越險,不久來到了一處所在,那是雙峰夾峙之下的一個隘口,羊腸小道陡峭險窄,像一條長蛇蜿蜒在叢山峻嶺之中。這匹黃驃馬端的神異非凡,非但履險如夷,而且腳程也絲毫不緩。

  精精兒將要馳出隘口,目光所及,忽見在隘口當道,躺著一個乞丐,那乞丐髮如亂革,枕在路旁石上,半邊臉孔埋在茅草叢中,身軀卻橫過道路,鼾聲如雷,遠遠可聞。

  精精兒喝道:「馬來啦,臭叫化,快滾開去!」那叫化呼呼的睡得正沉,對他的叫聲竟似未曾聽見。精精兒大喝道:「你是聾子嗎?要不要命?」那叫化子翻一個身,「哼」了一聲,攤開了八字腳,索性睡到了山路的當中。

  精精兒大怒,縱馬便奔過去,心中想道:「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心念未已,眼看馬蹄就要踏到那叫化身上,猛聽得那叫化一聲喝道:「小猢猻,滾下來吧!」

  就在這剎那間,黃驃馬的狂奔之勢突然煞住,精精兒做夢也想不到這老叫化有如此能力,冷不及防,在馬背上拋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那老叫化已是長身而起,一手向他的腳踝抓來。

  精精兒也真了得,身子懸空,猛地一個扭腰,在間不容髮之間,避開了那老叫化的一抓,迅即俯衝而下、反手一掌,擊中了那老叫化的肩頭。

  那老叫化罵道:「小猢猻,沒人管就想造反啦。」精精兒的掌鋒剛剛觸著他的身體,猛覺一股大力反震過來,精精兒大吃一驚,慌忙一個觔斗倒翻出去。這老叫化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幸而精精兒這一掌之力未曾用實,要不然更要大大吃虧。

  精精兒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了起來,他的身法已經快極,哪知腳步剛剛站穩,抬頭一看,只見那老叫化又已攔在他的面前,冷冷說道:「我睡得好好的,你為何吵醒我?這也還罷了,你還居然要謀害我!哼,哼,要不是老叫化有點兒能耐,這幾根老骨頭早就給你踏碎啦!」

  精精兒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心頭大震,想道:「莫非這老叫化就是此人。」連忙抱拳施禮,低聲下氣地說道:「晚輩為了趕路,一時收不住坐騎,觸犯了老前輩。晚輩在這廂賠禮了。還望老前輩大度寬容,放我過去。」

  那老叫化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你倒說得容易,要我放你,你可得先賠我一件東西。」精精兒道:「老前輩要我賠些什麼?」那老叫化道:「我正做到一個好夢,被你驚醒,夢做不成了,你可得賠我一個好夢。」精精兒忍著氣道:「夢如何賠法?我馬上就走,老前輩你再睡過吧。」那老叫化道:「胡說八道,我睡意已過,怎能再睡?再睡也未必有夢。有夢也未必就是好夢!」精精兒道:「這我可沒法了。老前輩,我再給你賠罪吧。」那老叫化道:「好,好夢你既不能賠找,那就給我磕三個響頭,算作賠罪也罷。」

  精精兒自大慣了,雖是對老叫化心存怯懼,卻怎肯向他磕頭?那老叫化又仰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你不肯磕頭麼?那就將這匹馬賠給我吧!」這匹黃驃馬似乎也知道老叫化的厲害,受了驚嚇,這時已遠遠的躲過一旁。

  精精兒躊躇不語,那老叫化道:「怎麼?捨不得馬?反正你這匹馬也是偷來的,送給我也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精精兒吃了一驚,心道:「原來他也知道這匹馬的來歷。」想了一下,說道:「這匹馬送給老前輩不打緊,不過晚輩身居軍職,現在正要押送一名犯官回去,三日之後,請老前輩到范陽的節度府來取如何?」

  那老叫化雙眼一睜,說道:「哈哈,瞧你不出,原來你還是安祿山手下的軍官。你押的是什麼人?老叫化生來愛管閒事,你說給我聽聽。」

  精精兒暗自盤算脫身之計,訥訥說道:「這個人麼?說給老前輩聽也不打緊,他,他……」他看那老叫化正在聚精會神的聽他說話,忽地一柄匕首向那老叫化胸前飛去。

  就在此時,南霽雲忽地大聲叫道:「衛老前輩,是我!我是魏州南八!」原來他暗自運氣衝關,雖然尚未能夠解開穴道,卻已可以開聲說話。

  精精兒匕首擲出,立即疾如鷹隼般的向那匹黃驃馬撲去,他知道這老叫化本領高強,並不指望這一柄匕首能傷得了他,但盼能暫時阻他一阻,只要自己能飛身上馬,向回頭路跑,那老叫化本領再高,也無可奈何他了。

  精精兒輕功卓絕,那匹黃驃馬正要走步奔跑,未曾發力,精精兒鼓勁一衝,疾似離弦之箭,一手抓著了馬尾,正要騰身上馬,猛聽得那老叫化喝道:「小猢猻,想跑麼?你也接接我的暗器!」

  陡然間,只覺四面風生,漫天樹葉,向他刮來。原來這老叫化不是別人,正是名震江湖的「瘋丐」衛越。「瘋丐」衛越、「酒丐」車遲與「西嶽神龍」皇甫嵩並稱江湖三異丐。三丐之中,衛越居長,出手也最狠辣。這一手正是他的「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功夫。

  精精兒識得厲害,來不及跨上馬背,立即騰身飛起,饒是他躍起得快,且又已閉了全身穴道,仍然給幾片樹葉打中,痛得他尖叫一聲,在半空中打了一個觔斗,便即流星隕石般的墜下深谷。衛越「哼」道:「不是看在你死去了的師父的份上,我就要了你這小猢猻的性命。」

  那匹黃驃馬見衛越打跑了精精兒。對他的敵意大減,它本來已在發力奔跑,這時卻轉過身來,向衛越搖頭擺尾。衛越哈哈大笑道:「好一匹馬兒!」將南霽雲在馬背上拉下,並替他解開了穴道。

  南霽雲重新施禮,謝過了衛越。衛越道:「南賢侄,你怎的落在這廝手中?」南霽雲道:「這都是小侄學藝不精之故,有損師門顏面,甚是羞慚。」其實,論武功南霽雲並不輸於精精兒,他也並非是單打獨鬥而為精精兒所擒的,只因他生性爽直,輸了就是輸了,不願意為自己的如何致敗多加辯解。

  衛越望他一眼,頗有詫異之意,他知道南霽雲之失手被擒,定有內情,當下微笑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足掛齒?好,這事不談。我早就想到九原找你了,今番幸遇,我先要向你打聽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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