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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正要仗劍法追,鐵摩勒忽地「哎喲」一聲,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恰跌進她的懷中。韓芷芬這一驚非同小可,顧不得羞臊,更顧不得去追敵,連忙將他扶穩,叫道:「哎喲?摩勒,你果然是受傷了,傷得這麼重呀!」

  王燕羽回頭一望,見他們二人已在相認,冷笑一聲,揮劍便闖。她劍法精妙,武藝高強,在場諸人,除了韓芷芬外,誰也不是她的敵手,不消片刻便殺出了重圍。

  辛天雄用絆馬索擒獲了那匹黃驃馬,得意揚揚的回來道:「走了王伯通的女兒,卻得了這匹寶馬,也算不虛此行。你也擒獲了這小子麼?咦,你,你,你,你不是鐵,鐵少寨主麼?」

  鐵摩勒施禮道:「辛叔叔,久違了,小侄正是摩勒。」

  辛天雄叫道:「哈,你長得這麼高了,鐵老寨主算是有後了,我們大家都在惦記你呢。」

  頓了一頓,忽地面色一沉,問道:「摩勒,這是怎麼回事,你怎的和仇人的女兒這樣親熱呢?」

  鐵摩勒面紅耳赤,有口難開,韓芷芬笑道:「辛叔叔,你怎的這樣粗心,摩勒受了傷,你也未看出嗎?」

  辛天雄道:「啊,原來你是受了傷被她們捉去的嗎?」

  韓芷芬插口道:「可不正是,我剛剛給他解了穴道的呢!」

  辛天雄道:「怪不得你泥塑木雕似地坐在她的馬背上,見了我也不叫一聲。怎麼樣,傷得重麼?」

  鐵摩勒暗暗感激韓芷芬替他掩飾,說道:「還好,只是手腳受了點傷。」

  辛天雄道:「韓姑娘,你家的金瘡藥比我的好,摩勒的傷,就麻煩你代我料理吧。咱們等會再敘。」

  他是首領,這時戰鬥已經結束,天也快將亮了。他要去點查人數,料理傷亡,安排警戒,整頓隊伍,準備一待天亮,便即拔隊回山。

  韓芷芬拉了鐵摩勒,選了一個地方,並排坐下。韓芷芬瞧了瞧他的傷勢,笑道:「那位姑娘待你不錯啊,她們王家的金瘡藥比我韓家的還好,可用不著我來操心了。」

  鐵摩勒好不尷尬,說道:「韓姐姐,取笑了。」

  韓芷芬笑道:「我說錯了麼?這藥難道不是她給你敷的?」

  鐵摩勒只好點頭承認道:「是她敷的。」

  韓芷芬咳了一聲,裝模作樣的正容說道:「現在該輪到我來問你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才我替你捏造謊言,現在你總應該對我說實話吧。」

  鐵摩勒道:「我是受傷被俘,她要押解我回龍眠穀去。」

  韓芷芬笑道:「可沒見過對犯人這樣好法,既不縛你,又不點你的穴道,卻和你同乘一匹馬,還讓你摟著她呢!」

  鐵摩勒面紅耳熱,低聲說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何用意,我和她家仇深如海,被她捉了,本以為是活不成的了。」

  韓芷芬「噗嗤」一笑,伸出中指,輕輕戳了他一下,說道:「你這傻小子,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可辜負了人家的一番心意了。我看呀,早在七年之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歡喜你了。那次在龍眠穀,你和她交手,她不是對你手下留情麼?你還記不記得?」

  鐵摩勒又羞又氣,大聲說道:「韓姐姐,你別調侃我啦!我與她仇深如海,不管她對我如何,我這仇總是要報的!你要不信,我給你發誓!」

  韓芷芬掩著他的嘴,笑道:「報不報仇,這是你的事情,我要你向我發誓做什麼?快別大叫大嚷了,叫旁人聽了笑話。」

  這話有兩層意思,似是說怕別人知道了他和王伯通女兒的事情會笑話他,又似是說他要發誓這件事情是個笑話。鐵摩勒想到的是前一層,心中一凜,登時不敢再說。

  辛天雄走回來道:「怎麼樣?傷好了些麼?能不能騎馬?」

  鐵摩勒道:「多謝韓姑娘的金瘡藥,好得多了。騎馬不成問題。」

  辛天雄道:「好,那麼就請你到我山寨裡暫歇幾天。有幾位元你認識的人也在那裡呢。」

  這時,無色已經天亮,辛天雄下了命令,立即拔隊起行。

  鐵摩勒本來要趕到九原會他師兄,但一想自己傷還未愈,雖然可以騎馬,但在路上碰到敵人,卻是難以抵敵,而且他和辛、韓等人多年不見,盛意難推,便答應了辛天雄,到他山寨去住幾天。

  秦襄那匹黃驃馬已被擒獲。有一個頭目試著騎牠,被牠摔了下來。辛天雄笑道:「這匹馬真是匹好馬,就是脾氣太大,不服人騎,我本來可以制伏牠的,只是怕以力服牠,牠的心裡終須不服。」

  韓芷芬道:「待我試試。」

  走到馬前,這匹馬日間曾受撓鉤所傷,前蹄下撕去一片皮肉,當時王燕羽的手下曾給牠敷了傷處,但經過夜間一場激戰,包紮馬腳的繃帶已甩掉了。韓芷芬重新給牠換藥,再裹好傷,拍一拍牠的頸項,笑道:「我和你交朋友,你願意麼?」

  那匹馬昂首嘶鳴,竟似懂得她的意思似的,輕輕的挨擦她,服服貼貼的讓她騎上去。辛天雄笑道:「還是你有辦法,這匹馬就給了你吧。」

  卻原來這匹馬認定王燕羽是牠的敵人,而韓芷芬則是把王燕羽打跑了的,所以牠對韓芷芬甚有好感,倒並非完全因為她替自己治傷的緣故。

  鐵、韓二人並馬同行,韓芷芬道:「摩勒,你餓不餓?我這裡有乾糧。你瞧,我多粗心,幾乎忘記問你了。」

  摩勒暗暗感激她體貼入微,當下說道:「多謝。我還有肉脯,請你給點水我就行了。」

  這肉脯正是王燕羽送給他的,鐵摩勒嚼著肉脯;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一片惘然。韓芷芬道:「你想什麼?」

  鐵摩勒道:「沒什麼。你爹爹身體可好?當年我多蒙他照拂,正想去拜見他。」

  韓芷芬道:「好。但你想見他,只怕不能如願。他不在山寨。」

  鐵摩勒笑道:「哦,你爹爹竟放心讓你一人落草為女大王麼?」

  韓芷芬道:「我想落草,辛叔叔也不肯要我呢。我爹爹因為要到遠方訪友,不便攜我同行,故而將我留在山寨,托辛叔叔照顧我。」

  辛天雄的馬在前面,聽了這話,回頭笑道:「不是我照顧她,是她幫忙我呢。要不是有薩氏雙英和她在山寨裡,王伯通早就吞併了我的金雞嶺了。」

  金雞嶺離龍眠穀約有一百五十多裡,黃昏時分,大隊回到山寨,山寨裡的大小頭目,早已出來迎接。薩氏雙英與龍藏上人是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山寨的,他們和鐵摩勒是舊相識,雙方相見,談起當年大鬧龍眠穀之事,都是十分感慨。

  眾人見了那匹黃驃馬都嘖嘖稱賞,龍藏上人道:「咦,這匹馬是怎麼得來的?」

  韓芷芬道:「是王伯通女兒的坐騎,是給辛叔叔擒獲的。」

  龍藏上人道:「不對!」

  韓芷芬一愕,正想問有什麼不對,鐵摩勒已經說道:「這本是一個軍官的坐騎。那軍官被他們圍困,是我恰好路過,拔劍相助,他才得突圍而去的。」

  當下將經過說了一遍,龍藏上人道:「那軍官叫什麼名字?」

  鐵摩勒道:「他沖出重圍時,曾報姓名,姓秦,名字我一時忘記了。」

  龍藏上人道:「這就對了。那軍官叫做秦襄,他的祖父便是本朝的開國元勳秦叔寶。我認得他這匹坐騎。這人雖是軍官,卻愛結交風塵豪俠,當年我到京師化緣,就曾蒙他款待過的。」

  韓芷芬笑道:「如此說來,這匹馬我只能暫時用它,日後還得設法將它交回原主了。」

  辛天雄沉吟半晌,說道:「馬倒是小事,我聽說這秦襄是隨朝廷的使者到范陽去的,如今安祿山卻要追捕他,大局定然有變。」

  當下派出兩路探子,一路去探范陽的軍情,一路去探龍眠穀的動靜。

  鐵摩勒留在山寨養傷,辛天雄等人為了防備王家前來報復,每日只能抽出些少時間,來看鐵摩勒一兩次,韓芷芬卻幾乎整天都陪著他,兩人談論武功,各述見聞,倒是毫不寂寞。

  過了四五天,鐵摩勒的傷已痊癒,受損的肌肉已複生,辛天雄所派出的兩路探子亦已先後回來。安祿山果然已經起兵造反,以誅楊國忠為名,率所部步騎十五萬,號稱二十萬大軍,南下進攻長安。龍眠穀亦在忙碌備戰,王伯通已發出綠林箭,命令歸順他的各處山寨起兵。

  鐵摩勒怕大戰一起,道路斷絕,傷好之後,便即辭行。辛天雄不便再留,當下設宴餞行,席間殷殷囑託,請鐵摩勒在南霽雲跟前代為致意,若有所需,金雞嶺願從差遣。

  韓芷芬也與他們同席,臨行之時,鐵摩勒頗有惜別之感,韓芷芬卻言笑自如,好像並不把這場別離當作一回事。

  辛天雄送了他一匹好馬,鐵摩勒走了一程,不知怎的,腦子裡盡是盤旋著兩個少女的影子,一個是王燕羽,一個是韓芷芬。心中想道:「王燕羽對我好像依依不捨,芷芬怎的卻不肯送我下山?」

  心念末已,忽聽得馬鈴聲響,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韓芷芬策馬趕來!正是:

  誰道紅妝情意薄,飛騎原是為郎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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