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六二


  只聽得他遠遠揚聲叫道:「段珪璋,你要恨我,也由得你,你的兒子,將來總會還你!老叫化,咱們後會有期,我查明之後,再來與你算賬!」說到最後一句,話聲已似從山腰傳來,空空兒的影子早已不見。

  竇線娘走了過來,見段珪璋血流滿面,大驚道:「你受傷啦?傷在哪裏?」段珪璋苦笑道:「沒事,空空兒的匕首並未刺中我。」卻原來他是給竇線娘的金彈誤傷的,與空空兒剛才給竇線娘所傷的部位恰巧相同,也是打穿了額頭。

  竇線娘仔細一看,發覺是自己的過錯,又是心痛,又是羞愧,恨恨說道:「這千刀萬剮的惡賊,可惜我剛才那記彈弓,沒有打瞎他的眼睛!」

  段珪璋卻自心中想道:「空空兒剛才只要再來一下,我不死也得重傷!以他那樣快捷的手法,雖有車老前輩給我一擋,但他戳破葫蘆之後,還盡有機會可以傷我。莫非他使此殺手,只是僅求突圍,而並非有意傷我的麼?」當下說道:「線妹,反正我已僥倖逃了性命,所受的只是輕傷,你不必罵他,也不必難過了!」

  車遲卻未想到是空空兒手下留情,哈哈笑道:「段大俠當真是寬宏大量,非常人所能企及。」接著又笑道:「段大嫂,你現在該不會再罵我老叫化了吧?」

  竇線娘急忙謝過,車遲笑道:「只可惜了我這個葫蘆,哈,哈,這也是我好管閒事的報應!」

  段珪璋夫婦都在向車遲賠禮,夏凌霜卻站過一邊,冷冷淡淡的毫不理睬他。車遲又笑道:「今天接連受了兩個教訓,愛管閒事,真是惹火燒身,不但空空兒恨我,唉,連夏姑娘現在也還生我的氣!」

  段珪璋不明就裏,對夏凌霜的態度頗覺奇怪,說道:「賢侄女,這位老前輩不是別人,正是行俠江湖、人稱『酒丐』的車遲,車老前輩,你過來見個禮吧。」夏凌霜道:「我們早已見過了。哼、哼,他縱然不是空空兒一黨,也是皇甫嵩一黨,我才不把他當作老前輩看待呢!」

  段珪璋變了面色,甚是尷尬,急忙說道:「夏賢侄,你說話不可無禮。你初出江湖,或者有所不知,車老前輩與那皇甫嵩,還有一個人稱『瘋丐』的衛越,雖然並稱『江湖三異丐』,但是皇甫嵩與他們二人的行事卻大不相同,皇甫嵩奸惡邪僻,做過許多壞事,車、衛兩位老前輩,在江湖上卻是有口皆碑、嫉惡如仇的俠丐,皇甫嵩焉能與他們相比?你定是有所誤會了,趕快過來賠罪吧!」

  夏凌霜柳眉倒豎,仍然站著不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礙著段珪璋的面子未曾說出,段珪璋更覺奇怪,正想再問,車遲已在笑道:「段大俠,你的為人我很佩服,你這話卻說得不對了!」段珪璋怔了一怔,道:「怎麼不對?」車遲緩緩說道:「老叫化沒有你說得那麼好,皇甫嵩嘛,也沒有你說得那麼壞!」

  夏凌霜冷冷說道:「如何?你還說他不是皇甫嵩的一黨?他處處都在偏袒皇甫嵩,還不許我報仇呢!」

  段珪璋眉頭一皺,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對車老前輩到底有何芥蒂?」

  夏凌霜亦已忍不下氣,憤然地說道:「豈止芥蒂,不是看在你段伯伯的份上,我現在就要替母親雪恥報仇!」

  段珪璋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麼?車老前輩也是你父親生前的朋友,他怎會與你母親有仇?」

  夏凌霜杏臉通紅,驀地叫道:「他,他對我說了非常無禮的說話,辱及我的爹娘!」段珪璋睜大了眼睛望著車遲,車遲微笑道:「夏姑娘,你可以將我的話講出來,請你段伯伯斷判,究竟是否無禮?」

  段珪璋道:「夏賢侄,我與你父母乃是手足之交,有話對我但說無妨。」

  夏凌霜冷冷說道:「他,他說我不是姓夏,我的父親也不是夏聲濤,這,這,這難道還不算辱及我的爹娘!」說到此處,登時便要拔劍。

  段珪璋疑心大起,要知當年夏聲濤在洞房之夜便即遇害,夏凌霜此身何來,段珪璋亦已是早有疑竇,聽了這話,急忙按著夏凌霜,再轉過頭來問車遲道:「車老前輩,這件二十年未破的疑案,你一定知道內情……」車遲攔住說道:「我和你到那邊說去。」段珪璋說道:「夏賢侄你暫且忍耐,此事重大,我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你總可以相信我吧!」夏凌霜默言無語,點了點頭。段珪璋便跟著車遲走出了半里之遙,找到了一個僻靜的說話所在。

  車遲道:「這件慘案發生的時候,我不在場,但我知道你是在場的,聽說就在你們鬧了新房之後不久,慘案便發生了。」段珪璋道:「不錯,前後相差大約還不到半炷香的時候,新郎就給人暗殺,新娘也給人擄走了。」車遲道:「那麼,你可以相信我的說話,夏聲濤決不會是這位『夏姑娘』的生身之父了?」段珪璋道:「這個,……我相信。那麼她生身之父究竟是誰?」車遲不答這話,卻先問道:「你可有與兇手瞧過相?」

  段珪璋道:「當時月淡星稀,我只隱約見到他的背影。」車遲又道:「其他的人呢?」段珪璋道:「當然是誰也沒有看清兇手的面貌,要不然也不會成為疑案了。」車遲道:「著啊,既然你們誰都沒有見到兇手,卻怎的咬定是皇甫嵩?」段珪璋道:「第一,是新郎臨死前寫的那個『皇』字;第二,兇手的背影與皇甫嵩相似;第三,如果不是皇甫嵩,為什麼冷雪梅一定要她女兒殺他?」當下,將當晚的經過情形,詳細的告訴了車遲。

  車遲嘆口氣道:「怪不得新郎新娘都疑心是皇甫嵩,唉,新郎死得冤枉,新娘更加不幸,直到現在,尚未弄清真相。」段珪璋急忙問道:「然則真相究竟如何?到底誰是凶手?」車遲道:「兇手不是皇甫嵩,不過與皇甫嵩頗有關係,這兇手麼,他,他……」段珪璋等待這答案已等了二十年,這時見他吞吞吐吐,大為焦急,忍不著催問道:「他,他是誰?」

  車遲再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來只是向冷雪梅說的,但冷雪梅不肯見我,你是他們夫妻的知交,我只好對你實說,他呀,他是……」

  剛說到這個「是」字,忽然微風颯然,從背後襲來,段珪璋叫道:「有人!」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車遲大叫一聲「是你!」張開雙手似是要保護段珪璋,可是他叫聲未絕,身子卻忽地似木頭一般倒下去了。

  段珪璋這一驚非同小可,但他是武學大行家,雖驚不亂,在這一瞬之間,他已知道是有人偷發暗器,寶劍亦已出鞘,腳尖一點,舞起一道劍光,護著身軀,便向那人追去。

  就在這時,只聽得夏凌霜也在高聲叫罵,追了過來,那人倏地回頭,望著夏凌霜叫了一聲,似笑非笑,聽起來淒涼之極,段珪璋也就在那個時候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不是皇甫嵩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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