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遊俠傳 | 上頁 下頁


  段珪璋再坐了一會,料想安祿山那隊官軍已過了十裡之外。便向史逸如告辭,約定史逸如明日到他家相見。

  段珪璋走後,史逸如回到內房,著望他產後的妻子和初生的女兒,妻子甚為虛弱,精神尚未恢復;女兒則粉玉雕琢一般,生得極為可愛。史逸如怕妻子憂慮,舉家遠走之事,準備待她調養好了,臨行之時才告訴她。那股段珪璋拿來作為聘禮的鳳釵,則先拿來給妻子看了。

  史逸如的妻子性盧,乃是河東大族,富貴人家,見了這股鳳釵,亦是嘖嘖稱異,忙問他是那兒來的。史逸如說道:「是段大哥的。」

  盧氏說道:「是那段珪璋段大哥嗎?」

  史逸如笑道:「還有那位段大哥?」

  盧氏道:「咦,這倒奇了。段大哥竟有這等價值連城的寶釵。」

  史逸如笑道:「還有更奇的呢,段大哥也是在昨天大年除夕的晚上得了一個孩子,不過咱們是個女的,他們是個男的。」

  盧氏道:「有這樣巧的事情!你們是好朋友,孩子又在同一天出生!夫君,我說句笑話,這兩個孩子倒像是天生的一對呢。」

  史逸如哈哈笑道:「不是笑話,婚事已經成了。這股鳳釵就是段大哥給咱們女兒的聘禮呢。你該不會嫌他家道貧寒吧?」

  盧氏想了一想,說道:「段大哥、大嫂都是百中無一的好人,段大哥且是文武全才,我看目下的世道,只怕將來難免大亂,女兒嫁到他家,比嫁到什麼書香門第、官宦人家更可靠得多,只是我卻有點擔心……」

  史逸如忙問道:「你擔心什麼?」

  盧氏道:「段大哥家道貧寒,卻有這等寶釵,……」

  史逸如笑道:「你莫非疑心他的寶釵來路不正?」

  盧氏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以段大哥的為人、縱使是再值錢的東西,我也不會疑心他是不義之財,但從他有寶釵這件事情看來,他定非常人,若非先代曾作高官,他本身就必是荊軻聶政這流人物。而他甘心在這小村子裡默默無聞,依我看來,只怕他多半是惹了什麼災禍,避難而來的!」

  史逸如暗暗佩服妻子的見識。心中想到:「我初見這股寶釵之時,也曾暗暗疑心,卻沒有她這樣思慮周詳,一猜便破。」

  但他為了怕妻子產後過份擔心,對段珪璋與安祿山結怨之事,還是瞞過不提。只是說道:「你猜得不錯,他確是將門之後。這股鳳釵是他先祖隨李靖大總管西征的時候得來的。段大哥為人好義,也許得罪過一些小人,想不至於有什麼大災大禍。」

  盧氏道:「但願沒有就好。」

  史逸如將寶釵交給妻子收好,出外給幾個本家的長輩拜年,又到村頭村尾走了一轉,村人都在紛紛談論著今早的事情。痛駡安祿山的草菅人命,稱讚那無名少年的本領不凡。史逸如在他們的談話中,知道事情過後。並沒有陌生人到村子來過。放下了心,想道:「要是安祿山認得他,一定會派人打聽的。既然無人來過,大可不必憂慮。」

  他晚上回家,因為妻子在坐蓐期中,照習俗請有產婆陪她過夜。他吃過晚飯,看了妻子一躺,便到書房歇宿。那時已是將近二更,他踏入書房,點燃蠟燭,忽見一個陌生人坐在裡面。

  史逸如驟然見著一個陌生人坐在自己的書房裡面,這一驚非同小可,燭光搖曳之中,但見此人乃是個滿面虯須,全身披掛的軍官,這軍官未待他開口,便即起立相迎抱拳笑道:「不速之客,深夜造訪,冒昧之至!好在段先生乃是江湖豪士,此類事情。當已司空見慣,想不會見怪吧!」

  史逸如雖是個文弱書生,但膽氣素豪,雖然由於意外,大吃一驚,待到看清楚來客是個軍官,心中已明白了一半,這時又聽得那軍官稱呼自己做「段先生」,事情更是完全明白,心中想道:「段大哥今早躲入我家,不問可知,這廝是把我當作段大哥了!」

  史逸如定了定神,他心內雖然明白,卻佯作不知表出驚詫的神情問道,「尊駕何人,此來何意,尚請示知。」

  那軍官望了史逸如一眼,史逸如雖說心神稍定,驚慌的神色,到底不能完全掩蓋,軍官心裡想道:「安大帥說他精通武藝,本領非凡,卻怎的是個書生模樣,一見我就嚇得發抖呢?莫非他是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身懷絕技,卻故意裝出這般模樣?」

  那軍官坐了下來,說道:「小可在平盧節度使安大帥麾下當個驃騎將軍,小姓田,名承嗣,田土的田,奉承的承,嗣位的嗣。」

  他一口濃濁的山東口音,似是怕史逸如聽不懂似的,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書桌上劃,書桌上現出了「田承嗣」三字,好像木工用鑿于鑿出來似的,入木三分。

  這田承嗣本是江湖大盜出身,以前在黑道上可說是無人不知,他自報姓名,並顯露了這手本領,用意就在要懾服「段珪璋」,使「段珪璋」不敢抗拒。

  史逸如根本不懂武功,這時他心中已有了主意,也就不再恐懼,對田承嗣的裝腔作勢,只覺得可笑,當下淡淡說道:「原來是田將軍,久仰,久仰了,有何見教,請明白說吧。」

  田承嗣露了這手武功,見史逸如反而神色如常,毫無怯態,心道:「果然他是真人不露相,我幾乎走了眼了。」

  越發認定史逸如便是段珪璋,因為摸不清他的深淺,心裡反而有些發慌,當下又顯露了一手「金剛手」的功夫,輕輕一抹,將書桌上這「田承嗣」三字抹去,強笑說道:「原來段先生早已知道小可賤名,咱們現在的身份雖有不同,但卻都是在江湖上混過來的,紅花綠葉,同出一源,田某決不能得罪段先生,請段先生也不要令我為難,給我一點面子,和我一道走吧!」

  史逸如仍然佯作不知,淡淡說道:「田將軍,這可奇了,你我素不相識。你可要我跟你去那兒啊?再說,我也沒有見過三更半夜來訪客的!」

  田承嗣霍地起立,神色緊張。沉聲說道:「段先生,你也算得是個成名人物,田某已按武林規矩,以禮相邀,難道你當真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麼?走與不走,一言可決!何必婆婆媽媽的推三阻四,佯作不知?這豈是英雄本色?」

  史逸如笑道:「我本來就不是英雄,而且我確實是還未知道將軍的來意啊,就是請客也總得有個請客的因由吧?」

  田承嗣「哼」了一聲,道:「這因由麼?請你問咱們的節度使安大帥去!」

  史逸如道:「哦,原來請客的竟是『安祿山』麼?」

  田承嗣道:「是呀,安大帥吩咐,無論如何,都要請你先生駕到。所以你不去也得去!」

  頓了一頓,又轉過稍為溫和的口吻說道:「段先生,你是明白人,不必細表。田某乃奉上命差遣,不得不然,請你不要再難為在下了。」

  原來這田承嗣對「段珪璋」也有幾分怯意,要不然他早就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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