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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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逸如滿腹疑雲,兩人攜手,進了廳堂。段珪璋又小心翼翼的把門關上。史逸如忍不住問道:「段兄,你莫非是以前犯過什麼事麼?」 段珪璋苦笑一聲,斟滿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悄然的說道:「大哥可是疑心我犯了皇法?皇法我未曾犯,只是曾經犯過一個無賴少年!」 史逸如越發詫異,說道:「大哥,你不是個怕事的人,即算曾經犯過一個無賴少年,你一身武藝,又所懼何來?」 段珪璋道:「說來話長,你道這無賴少年是誰?就是你剛才所見到的那個平盧節度使兼范陽節度使安祿山!」 史逸如失聲叫道:「哦,安祿山!」 段珪璋道:「許多年來,我從未曾告訴過你我的來歷,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本是幽州人,遷到貴村,為的就是避開這個安祿山!」 段珪璋再飲了一杯,繼續說道:「先祖累積軍功,做到幽州的兵馬使,算得是個不大不小的武官,先父不幸早死,我繼承祖父遺蔭,不知天高地厚,結交了一班無所事事的少年,平日在里巷之間專管閒事,打抱不平,自命俠義,其實這班少年,有半數以上,就是無賴,為了索飲索食,和我結交罷了。其中有一個便是安祿山。哦,那時,他還未姓安。」 段珪璋頓了一頓,往下說道:「安祿山是西域胡人,本姓康,母親是突厥人,後來再嫁胡將安延偃,他這才冒姓安氏。」史逸如笑道:「不必管他本姓什麼,即然大家現在都知道有個安祿山,就叫他做安祿山吧。後來你和安祿山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段珪璋道:「這安祿山通曉六番語言,當時在幽州做互市郎,幽州這地方胡漢雜處,互市郎就是在市集上專責管理漢朝商務的一種小官,碰到雙方言語不通的時候兼做傳譯。他常常從中取利,欺詐善良的商民,外表上卻是個豪爽脫略,喜歡交朋結友的好漢。我因為他懂得幾路拳棒,又通曉六番語言,一時不察,認為他是個人才,也就和他交上了朋友。 「漸漸我發覺他的行為不當,也曾規勸過他,他卻陽奉陰違,變本加厲,有一次他偽造證券,勒索一個商民,強迫人家送閨女給他抵債,這件事給我知道,一怒之下把他重重的打了一頓。從此絕交,安祿山在市集中眾目睽睽之下,被我痛罵一聲,重打一頓,無顏再混下去,第二天就失了踪影,不知去向。 「過了幾年,忽然聽說他做起了平盧軍兵馬使來,原來他靠著後父的援引,投到幽州節度使張友珪部下當『捉生將』,邊軍重用胡將,他又善於鑽營,兼之也立了幾次功勞,所以升遷甚速,做了兵馬使之後,不到兩年,又升任平盧軍節度副使了,而且將帶兵回幽州駐屯。 「那時我先祖遺留的一點薄產,已經被我揮霍得乾乾淨淨,落魄不堪,往日所結交的一班朋友已盡都散了。我知道安祿山是個睚眦必報的小人,他做了大官之後,作威作福的事情,我也聽得不少。料想他回到幽州之後,一定放不過我,而我對故鄉也已無可留戀,所以我便即遠離故土,輾轉流離了幾年,方始在貴鄉落腳。卻想不到今天仍然在這裏碰到了他。史兄,只怕今日便是你我分手之期了。」 史逸如道:「我只道你闖了什麼滔天大禍,卻原來不過是少年時候,曾經打過一個無賴而已。事隔多年,安祿山也未必記得吧?」 段珪璋道:「安祿山把這件事情當作平生的奇恥大辱,只怕死了也會記得。我若不走,定然身罹奇禍,我死不足惜,只是怕連累了妻子親朋!安祿山如今氣焰滔天,他的淫威,你今日不是也曾親眼見了嗎?」 安祿山的殘暴無道,史逸如並非不知,但他卻不認為事情有如此嚴重,他和段珪璋多年朋友,實是不捨得一旦分開。因此又勸慰道:「今天在路邊的閒人甚多,安祿山在前呼後擁之下,匆匆的馳過,他未必便在人堆之中認出了你?」 段珪璋道:「古人說得好,防患未然。事情總得往最壞處想。萬一禍患突如其來那時我要躲也躲不及了。何況自從去年安祿山巴結上楊貴妃之後,將來必定常到長安,這兒離長安甚近,總有一天會給他發覺。」 史逸如道:「你我二人情如手足,如今又結成了兒女親家,理該患難與共,要走,咱們兩家一同走!」 段珪璋面有難色,半晌說道:「吾兄高義,可佩之至。只是嫂夫人剛剛生產,這,這如何使得?」 史逸如笑道:「嫂夫人不也是剛剛生產嗎?」 段珪璋道:「內人略通武藝,身體強健,事到急時,要走不難。嫂夫人乃是名門閨秀,怎過得亡命生涯,受得風霜之苦?」 史逸如道:「依我之見,要走也不爭在這時。想那安祿山前往長安,最少也得過了元宵,方回幽州。嫂夫人雖說身體強健,剛剛產後到底不宜於遠行,依我之見,不如再待個十天半月,那時兩家同行,豈不是好得多?」 段珪璋聽史逸如說得甚為有理,再想到了兒女的親事上頭,若然兩家就在今日分手,雖說有龍鳳寶釵為憑,他年能否相見,卻還是只能聽憑天命。安祿山到了長安,免不了有許多官場酬酢,京中富貴繁華,他又新拜了楊貴妃做乾娘,也自得大大享樂一番。即算認出了自己,要報昔日被辱之仇,大約也得等他在長安回來再經過了這個村莊的時候。 想了半晌,段珪璋終於接納了史逸如的勸告,決定在元宵前一日,兩家一同遠走高飛。 史逸如本來要問他認不認得那個鄉下少年的,這時方有機會提起。段珪璋聽了之後、甚為驚詫,說道:「有這樣一個人嗎?當時我一見安祿山的旗號,就蒙頭溜開了。原來鬧哄哄的是這一樁事情。」 史逸如見段珪璋神色有異,心想:「那少年的本領的確是驚人,怪不得段大哥聽了也覺驚訝。」 段珪璋再坐了一會,料想安祿山那隊官軍已過了十里之外。便向史逸如告辭,約定史逸如明日到他家相見。 段珪璋走後,史逸如回到內房,著望他產後的妻子和初生的女兒,妻子甚為虛弱,精神尚未恢復;女兒則粉玉雕琢一般,生得極為可愛。史逸如怕妻子憂慮,舉家遠走之事,準備待她調養好了,臨行之時才告訴她。那股段珪璋拿來作為聘禮的鳳釵,則先拿來給妻子看了。 史逸如的妻子性盧,乃是河東大族,富貴人家,見了這股鳳釵,亦是嘖嘖稱異,忙問他是那兒來的。史逸如說道:「是段大哥的。」盧氏說道:「是那段珪璋段大哥嗎?」史逸如笑道:「還有那位段大哥?」盧氏道:「咦,這倒奇了。段大哥竟有這等價值連城的寶釵。」 史逸如笑道:「還有更奇的呢,段大哥也是在昨天大年除夕的晚上得了一個孩子,不過咱們是個女的,他們是個男的。」盧氏道:「有這樣巧的事情!你們是好朋友,孩子又在同一天出生!夫君,我說句笑話,這兩個孩子倒像是天生的一對呢。」史逸如哈哈笑道:「不是笑話,婚事已經成了。這股鳳釵就是段大哥給咱們女兒的聘禮呢。你該不會嫌他家道貧寒吧?」 盧氏想了一想,說道:「段大哥、大嫂都是百中無一的好人,段大哥且是文武全才,我看目下的世道,只怕將來難免大亂,女兒嫁到他家,比嫁到什麼書香門第、官宦人家更可靠得多,只是我卻有點擔心……」史逸如忙問道:「你擔心什麼?」盧氏道:「段大哥家道貧寒,卻有這等寶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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