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大唐游俠傳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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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逸如道:「吾兄將傳家之寶作為聘禮,如此鄭重,小弟感激不盡。」本來不敢受的,但一想將來女兒嫁到了他的家,這玉釵總是他家之物,所以他就不再推辭了。 接過玉釵一看,只見五寸來長的玉釵上,果然雕有一隻展翅高飛的彩鳳,具體而微,神態生動,好像是藏在玉釵之中,呼之欲出的樣子,不過因為玉釵只有五寸,彩鳳刻在中間,要很好眼力才能看得清楚。 史逸如嘖嘖稱賞,段珪璋道:「這支龍釵,亦請吾兄賞鑒。」史逸如看那龍釵,形式和鳳釵一模一樣,釵頭亦是嵌著一顆明珠,只是當中雕的,卻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雕得更為精緻。 段珪璋道:「目下奸人當國,亂象方萌,將來的世道如何,誰也不敢逆料。小弟將龍鳳寶釵拆散,把鳳釵作為聘禮,其中還含有一層意思。」說到此處,稍稍躊躇,似有什麼避忌似的、史逸如道:「什麼意思,倒要請教。你我既成親家,還有什麼話不可說的?」 段珪璋道:「吾兄達人,元旦佳日,當不以小弟出言不吉為忌。我想,將來你我二家,若因世亂分離,他們這對未婚夫婦,也可以各執一釵作為憑信!」 史逸如哈哈笑道:「吾兄也顧慮得太長遠了!」暗自想道:「你我二家同住一村,縱然逢到世亂年荒,也定然是患難與共,豈能分散。」但見段珪璋說得甚為鄭重,心中不禁隱隱感到不祥之兆,故此歡顏強笑,沖淡這沉重的氣氛。一面說,一面將那股龍釵交還給段珪璋,那股鳳釵,則珍重的收藏好了。 段珪璋道:「小兒尚未取名,吾兄才高學廣,便請代為起個名字如何?」 史逸如笑道:「我的閨女也還未曾取名呢。」門外正飄著鵝毛般的雪花,庭院裏幾株蠟梅,卻正在雪中盛開,史逸如滿滿的喝了一杯,便即笑道:「我最喜梅花欺霜傲雪,我的閨女,便叫做若梅吧。」頓了一頓,接續說道:「僅僅欺霜傲雪,尚還不夠。當今之世,奸邪滿道,好男兒應能上馬殺賊,下馬革露布才是。好,我就以這個意思,斗膽代令郎起個名字,就叫做克邪如何?」 段珪璋撫掌笑道:「好,好得很!段克邪,史若梅,這兩個名字,你我的節操抱負都寄託在其中了。但願他們將來長大成人,莫忘父母對他們的期望。」 就在他們二人撫掌大笑,莫逆於心的時候,忽聽得嗚嗚的號角聲,喧嘩聲,雜著孩童們的尖叫聲,史逸如詫異道:「咦,外面出了什麼事?新年新歲,難道就有官差來拉夫徵糧不成?咱們出去看看!」 史家離路邊不過幾十步路,兩人出了大門,抬頭一看,只見塵頭大起,一隊官軍從村頭疾馳而來,甲冑鮮明,人強馬壯,當前一騎,揮著一面大旗,金線繡著斗大的一個「安」字,迎風飛舞,緊接著兩騎,也各扯著一面大旗,上面繡的是官銜,一面是「平盧節度使」,一面是「范陽節度使」。「節度使」乃是唐朝的方面重鎮,在他所管轄的地方內,軍事民政,都歸他一人掌管,就等如一個小王國一般,威赫無比。一人而兼有兩個節度使的官銜,乃是從所未見之事。 史逸如怔了一怔,心想:「原來是安祿山!」安祿山之名。在當時無人不知,史逸如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只見他是像肥豬一般的大胖子,身穿鎖子黃金甲,裝模作樣,威風凜凜的坐在高頭大馬上,在前呼後擁中揚鞭喝道:「兒郎們,不必管路上那些猴崽子,踏死了就算數,快馬疾馳,咱家今日要到長安給貴妃拜年呢!」 原來去年安祿山到長安,極力巴結楊貴妃,儘管他的年歲比楊貴妃大得多,卻得楊貴妃收他為養子。他得了甜頭;所以今年又趕來給楊貴妃拜年,他一人兼領平盧、范陽兩節度使還不滿足,尚想鑽營楊貴妃的門路,兼領河東節度使呢!他鑽營心急,所以一路催軍馬疾行。 新年初一。農家之盡情歡樂,聚集在村頭村尾的閒人甚多、尤其是兒童們。更像甩了繩的猴兒,到處戲耍,這時便有一群十歲左右的孩子,在大路作擲錢的遊戲。 安祿山的扈從疾馳而來,揮起皮鞭,劈劈啪啪的亂打,路邊的閒漢,也有幾個人著了皮鞭,嚇得紛紛奔逃,那還敢到路上去救護孩子。 孩子們驚得叫爹叫娘,亂成一片,但大的、機伶的急忙跑開。卻還有三個年紀較小的孩子,大致是嚇得軟了,在大路上連爬帶滾的,尚未來得及滾開,眼看就要傷在鐵騎之下! 驀地一條人影,橫裏掠來,疾如鷹隼,只見他用雙手一抓,抓起了路當中的兩個孩子,一摔便又摔出去了,說時遲,那時快,當頭那騎已衝了過來,路上還有一個孩子,那人則抱起孩子,那匹高頭大馬離他已不到三尺之地只聽得「唰」的一聲,馬背上的騎士一鞭揮下,那匹戰馬,給他一阻,人立躍起,兩隻包著鐵掌的馬蹄也向他踏下來。 就在這危險之極的一剎那,只見他抱著孩子,用腳尖一撐,身子斜飛出去,皮鞭唰的一聲掠過,勾裂了他的一片衣襟,卻沒有傷著孩子,那匹戰馬踏了下來,正是他剛才站立的所在,前後之間,相差不過一瞬! 史逸如只道這人是段珪璋,這時方才看清楚了,卻是一個鄉下少年,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襖,土頭土腦,想不到身手竟是這般矯健! 轉眼間這隊官軍已經過去,那少年放下了孩子,說道:「孩子們受驚了,請那位叔伯送他們回家吧。」 這三個孩子的家人正巧在場,急忙跑來察看,只見路邊一堆稻草堆中,爬出了兩個孩子,尖聲叫道:「媽媽,媽媽。」正是他剛才摔出去的那兩個孩子,摔在稻草堆中,雖然受了驚嚇,卻一點沒有受傷。 眾人都搶上來,看顧孩子,亂哄哄中,那鄉不少年卻已悄悄走開,待到孩子的家人想起要向恩人道謝的時候,那鄉下少年已不知所在! 史逸如在這村子裏住了十幾年,村子裏的人個個他都認得,剛才在緊張之際,無暇辨認,這時回想這少年的面貌,方始覺出他不是本村人,史逸如大為詫異,問道:「段兄,你認得這人嗎?」他懷疑自己看得不清楚,所以再問一問段珪璋,聽不到回答,忽地發現段珪璋已不在他的旁邊! 史逸如吃了一驚,抬眼看時,只見段珪璋正在前面低首疾行,他把老羊皮襖的領子翻過來,蒙著了頭,好像害怕寒風,顯得瑟瑟縮縮的樣子。史家離路旁不過幾十步路,這時他已走到屋子外邊的一棵大樹底下了。 史逸如本待再大聲叫他,驀地心念一動,疑雲大起,暗自想道:「段大哥平素好仗義扶危絕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剛才那幾個孩子險些受到馬蹄踐踏,以他的本領,盡可以去救,他卻不去,這已是一奇,如今又悄悄的離開,連我也未告訴一聲,這是什麼緣故?再者,他是個練武的人,不該如此怕冷,卻為何把皮襖的領子翻起來,蒙了頭顯得那般瑟縮的模樣?唔,莫非他是怕有外人認得他的面目麼?」史逸如是個讀書人,心思周密,疑雲一起,便不再叫他,匆匆忙忙的也趕回家去。 段珪璋已進了史家的院子,待得史逸如一到,他立即把大門關上,低聲問道:「官軍都過去了麼?」史逸如說道:「都過去了。大哥,你——」段珪璋道:「進去再說吧,提防隔牆有耳,漏了風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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