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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姜翼賢持刀凝立,雙眸閃閃發光。待喀圖音一幢鏟來時,他猛的長嘯一聲,向上一縱,右足竟朝幢頭一踏,借著這一踏之勢,整個身子翻騰起來,疾如飛鳥,呼的一聲,掠過喀圖音頭頂。不待雙足落地,雁翎刀在空中一旋,已使出「獨劈華山」招數,照喀圖音的禿頭猛剁下來。喀圖音金幢剛剛發出,忽見姜翼賢掄刀騰身而起,一股銳風立撲頭頂,大吃一驚,急將幢一抖,幢尾掠空而上,護頭保命,只聽得「噹啷」一聲,給雁翎刀碰個正著。姜翼賢的兵刃未出手,喀圖音幢尾的棱角,倒給削斷了兩枚。

  喀圖音折了銳氣,再也不敢驕傲輕敵,急把日月幢精華招數,盡量施展開來,只聽呼呼轟轟,周圍數丈之內,都是一片風聲,幢頭幢尾放出兩道月牙似的寒光,宛如怪蟒毒龍,凌空飛舞。喀圖音是清廷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功力不在沙鳴遠之下,剛才因掉以輕心,幾乎吃了大虧,現在施展平生絕技,自然非同小可!

  姜翼賢看日月幢有如此威力,也自暗暗稱奇。他也大喝一聲,憑著一身所學,把六十多年浸淫的梅花刀法,施展開來,吞吐撒放,點崩戳刺,有如鴻驚鳳舞,在日月幢寒光包圍之下,竟自揮霍自如。

  兩人在荒漠寒原,展開了龍爭虎鬥,一連七八十回合,殺得沙塵滾滾,地轉天旋。喀圖音勝在氣力充沛,姜翼賢勝在劍法精奇,竟是功力悉敵,未分勝負。

  喀圖音自念是清廷的特等巴圖魯,竟自戰一個老頭兒不下,而且還時時給他的刀光迫得後退,又急又怒。他驀地虛晃一幢,疾向後退。姜翼賢見自己雖然稍佔上風,可是喀圖音也還未落敗,而今無故而退,正自奇怪,只見喀圖音脫出戰團,疾的將手一揮,喝聲:「孩兒們,給我把這個村堡通通毀掉!」

  喀圖音將手一揮,百多名官軍震天價的一聲巨喊,噼啪連聲,向村堡中發出連珠火箭,只見滿空藍火,著物即燃。柵城上已有幾人中了火箭。紅衣女俠、馬堡主等武功較強的人,則仗著身法迅疾,趨閃得宜,幸而沒有給射中。

  隆冬之際,百物乾燥,更何況荒漠苦寒,朔風凜冽,火憑風勢,片刻之間,已是烈焰熊熊,一大片一大片火光彌漫開來。村堡中都是木屋,而且又缺乏水源,燒將開來,無可收拾。

  姜翼賢見狀,悲憤交加,提劍飛身,撲入官軍叢中,如虎入羊群,縱橫揮霍,手起刀落,搠倒幾個,火箭只能及遠,不能近攻,官軍嚇得紛紛走避。喀圖音急展日月幢上前攔截,聯著幾個好手,將姜翼賢團團圍著。

  姜老頭子雖是武功精純,但好漢敵不過人多,雖似怒獅猛搏,卻兀自衝不出去。這時回民村堡,已成一片火海,火鴉亂飛,火蛇亂竄,一排木屋,棟折樑摧,嘩啦啦的倒下。堡中精壯少年保護著婦孺,急急打開柵城,奪路奔逃。多羅喇嘛已自領一部官軍,從後追上。兩邊人馬,就在黃沙漫漫的荒漠上,廝殺起來!

  鹼泉子回民堡的男女,當年被左宗棠大軍從甘東趕到甘北,多數都是在戰爭中長大的,每人都擋得幾名官軍。更何況在鹼泉子安住下來後,又得卓不凡這樣的武學名家親自訓練。幾乎從十多歲的孩子到五六十歲的老人,都會幾手武藝。喀圖音帶來的官軍不多,(他以為一個小小的村堡,哪需動用大隊。他更怕動用大隊會緩了時日,洩了風聲,反給回民逃避,因此只帶百多個火箭手,就迅速趕來了。)多羅喇嘛領了幾十名來追趕,給回民奮勇擋住,一時間倒也無可奈何。

  不過上前追捕回民的,並不淨是官軍。和喀圖音同來的,連同王再越等共有十多人,都是武功精強的傢伙,除了喀圖音同幾個好手圍戰姜翼賢外,其他都隨多羅喇嘛去追捕回民。鹼泉子這邊,只有馬堡主和姜鳳瓊二人是高手,其他的堡丁,比官軍有餘,卻不能和他們對抗,因此在荒漠上一場混戰,還是官軍這邊佔了上風。

  火光耀天,刀光劍影,黃沙飛揚。在混戰中,又以紅衣女俠處境最為危險。多羅喇嘛認定她是勁敵,親自和另外兩個陝甘總督的衛士,來圍捕她。多羅喇嘛的喪門戟施展開來,前遮後護,左勾右攔,挑打拍壓,很有一些精奇的招數,為中土所罕見。紅衣女俠若只以一敵一,大約還能和他打個平手,但現在又加上另外兩個好手,就更顯得有點相形見絀,戰得香汗淋漓!

  紅衣女俠咬緊銀牙,拼死力鬥。運劍如風,左衝右突,和多羅喇嘛等大戰百餘回合,盡力支撐,可是這時大勢已去,耳聽回民婦孺呼號喊叫之聲,聲聲傳來,催人心肺。而爺爺又給賊人攔在另一處,生死未卜。不禁悲憤交加,自念凶多吉少!急躁之下,愈感不支。多羅喇嘛,一聲怪嘯,喪門戟招數,越展越疾,招招險毒!

  但是,就在此時,荒漠上驟然奔來三騎健馬,鐵蹄騰雲,馬上人騎術精絕!霎那到了戰場,紅衣女俠這時正碰上險招,她的單劍正使到一招「龍頂摘珠」,向一個使鑌鐵桿的敵人咽喉刺去,她原是想把多羅喇嘛的幫手刺倒一兩個,然後突圍。那人武功雖比不上紅衣女俠,但卻也非弱者。他手起一杵「橫掃千軍」,直向寶劍格去。

  紅衣女俠玉腕倏翻,趁他鐵杵掃出之際,一個「龍形飛步」,繞到左方白光一閃,「玉女穿梭」又向那人左脅刺去。但她雖閃電似的連進兩招,卻顧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的劍沾到了敵人衣裳;而多羅喇嘛已滑步揚戟,戟尖也已堪堪刺到她的後心。紅衣女俠驟感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已是躲閃不及,她咬著銀牙,索性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先斃掉一個敵人抵償,她手中劍毫不放鬆,一劍疾進,把前面敵人的左脅,穿了一個大洞。

  紅衣女俠是準備豁出性命的了,可是奇怪得很,她一劍把前面敵人刺斃,而背後多羅喇嘛,卻突的哎喲一聲,喪門戟忽的向旁滑出,偏左半寸,未刺中紅衣女俠背心。姜鳳瓊在死門關上拾回性命,急急抽劍旁窺,愕然驚顧。

  你道多羅喇嘛武藝精湛,怎的會在緊急關頭,一擊不中。原來那三騎健馬已奔到戰場。只是姜家爺孫,都揮汗力戰,雖聞蹄聲得得,卻只道是官軍增援,無暇旁顧。這三騎兩老一少,都是武林中卓絕的高手。兩老一是姜翼賢的師弟卓不凡,他的功夫比師兄還勝一籌;一是太極門的泰斗柳劍吟,和太極陳並稱的武林前輩。至於那個少年,則正是兼學太極兩家之長,再出江湖的丁曉!

  這三人到了戰場,翻身下馬,看了一眼,柳劍吟便道:「由我來對付這兇僧(喀圖音),你們兩人先去解救那些被包圍的回民吧。」

  丁曉這時已看到在戰鬥中運劍如風的少女是紅衣女俠姜鳳瓊,心中又驚又喜,急搶上前,對卓不凡道:「卓老前輩你去救回民,我去救少女!」卓不凡微微一笑,點頭允諾。

  丁曉趕到,正是姜鳳瓊遇險之時,他劍未到,鏢先發,將預扣在手心中的金錢鏢,錚的一聲打出。金錢鏢本是太極丁祖傳三絕技之一,丁曉自小就勤於練習,幾乎到了出神入化之境,雖隔數丈之遙,一鏢打入人叢中,卻竟不偏不倚,打中多羅喇嘛的右手脈門。還幸多羅喇嘛武功甚高,一陣酸麻,喪門戟卻未出手,只是已歪歪斜斜,刺差半寸了。

  丁曉一鏢得手,第二、第三鏢又連環飛至,多羅喇嘛避開了第二鏢,卻避不開第三鏢,又是「啪噠」一聲,給錢鏢打中額角,血流如注,像一隻受傷的野牛一樣,狂嗥起來,雙手持定了喪門戟,直向丁曉衝去。丁曉見他如此兇惡,浴血衝來,太極劍還真不敢和他相碰,只身隨劍走,步法往後一錯,太極劍一捺,劍鋒正好撩在戟尖的月牙上,噹的一聲,將它削斷。多羅喇嘛不作理會,喪門戟揚空一閃,又向丁曉咽喉點來。

  丁曉劍法端的精奇,再不容他的喪門戟進身,一個「摟膝拗步」,圈到左方,太極劍在喪門戟上一搭,順式進招,太極倒立劍鋒,「順水推舟」,疾如閃電的逕削多羅喇嘛持戟的手腕。多羅喇嘛也兇得驚人,趕緊一撤步,「倒插蓮花」,左腳往右腳倒插一步,畫戟外擺,朝太極劍硬碰。丁曉倏地劍招一撤,又急一進身,一挽劍花,「飛燕投林」,劍尖又朝多羅喇嘛右脅扎去。這時多羅喇嘛竟似豁出性命不要了,不躲不避,喪門戟一立,拼命衝來,要和丁曉同歸於盡。丁曉的劍扎到他的右脅,他的戟也挑到丁曉的前胸!

  生死俄頃,間不容髮。紅衣女俠在旁已不禁驚呼起來。可是丁曉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倏地撤招,將太極劍往胸前一抱,紅衣女俠也看不清他用什麼身法,只見他滴溜溜的兩個轉身,不但多羅喇嘛戟尖扎空,而他也湊近多羅喇嘛前胸,太極劍一起,以「立劈華山」之勢,朝多羅喇嘛頂梁骨當中劈下,多羅喇嘛一戟刺空,無法回救,只聽得慘呼一聲,水牛般的身軀,竟給丁曉當中一劍,劈開兩半!

  這時紅衣女俠已奔上前來,丁曉見她嬌喘吁吁,玉顏失色。急抱劍作禮道:「姑娘,不必心慌,兇賊已經了結!」

  紅衣女俠秋波一轉,似喜似嗔怨道:「何苦和他這樣拼命,我見你走險招,真急死了。反正他受了鏢傷躲不開了,你和他廝拼,若萬一也給他傷了,那多不值!」

  紅衣女俠這幾句話說得丁曉甜津津的,渾身舒暢。他想起第一次幫她打索家武師時,反給她奚落,而這次她竟然「憐惜」起自己了。丁曉愕柯柯的,反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只覺得面上一陣陣的熱,他游目四顧,找到了話題,這才對紅衣女俠道:「你好?你看卓老前輩已把官軍收拾了!」

  紅衣女俠見他語無倫次,答非所問,不禁噗哧一笑。但也隨著他的眼光四看,果然圍捕回民的官軍,似給狂潮衝擊一樣,在荒漠上四散奔逃。

  原來多羅喇嘛已死,另一個好手又被紅衣女俠所斃,餘下的人,如何能與卓不凡相比,在丁曉戰多羅喇嘛這一陣時光,卓不凡展開梅花門的上乘劍法,衝入官軍叢中,如銀龍入海,十盪十決,當者辟易,近者傷身,劍招發出,風翻雲湧。馬堡主與回民們得此幫助,更奮勇反攻,官軍們發一聲喊,紛紛逃避。

  卓不凡這邊,已將敵人解決,而柳劍吟那邊,則正與喀圖音展開一場荒漠上驚心動魄的惡戰。

  欲知柳劍吟戰得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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