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馬堡主含淚道:「姜老英雄,你太見外了,你給我們盡了這樣大力,我們都和你是一家人,幾條軍氈,還值得客氣?」姜老頭子見他這麼一說,不好意思再多說了。

  卓不凡等自扶師兄進內歇息,回民也緊張搭棚。姜老頭子這時精神反而轉好,躺下之後還不忘向柳劍吟道謝,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柳劍吟說閒話,笑著道:「柳兄,說實在話,我當時在保定,對你們丁派太極門確實不大滿意。卻想不到這次亡命荒漠,逃出保定時是你師弟幫忙,今番命在垂危,又是你趕來搭救。柳兄,我正想問你,你怎麼會趕到這荒漠苦寒之地?還有!」他說至此,看了一下丁曉道:「你的師弟近況如何?可見過丁曉了?他當時曾殷殷囑託我替他找尋丁曉呢。」

  姜老頭子說完,忽見丁曉雙淚直流,柳劍吟眼圈也紅了。薑翼賢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柳劍吟忍淚說道:「姜老前輩,說來話長,你還是先安歇,我以後再告訴你。」卓不凡見此情形,急上前說道:「師兄,你疲勞過度,還是先睡一會兒好,柳兄也不大舒服,讓他也歇歇吧。」薑翼賢老經世故,情知必有不幸之事,但又不願強人所難,只好閉目假寢。雖是極度疲勞,心中懸懸,卻兀自睡不著。

  看官你道丁曉如何會見師伯?柳劍吟又如何來到西北?且待在下補敘出來。

  原來丁曉在陳家溝習藝,霎那已四年。太極陳兄弟將丁派拳法與本派拳法解析精研,融會貫通,再截長補短,然後悉心授與丁曉。這麼一來,丁曉武功,自是一日千里,大非昔比。

  四年過後,丁曉已盡得兩派所長,所欠只是火候而已。一日太極陳喚他道:「你融會太極兩派的心願已經完成。我與你情如父子,本捨不得你離開。可是我又不願把你留在山溝終老。你可願像本派前輩楊露蟬一樣,在武林中為太極門放一異彩?」

  丁曉這四年來也常常想念著紅衣女俠姜鳳瓊,念著自己的父親。父親當年雖強迫自己結婚,但父子之情,終不可滅。他也想回家看看。見太極陳一說,十分感激,當下收拾行裝,含淚拜別,再三謝太極陳傳技之恩。

  太極陳強笑道:「丁曉,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不必傷心。你感謝我傳技,其實我也要感謝你將家傳拳法完全『亮』(公開)出來呢。咱們名義是師徒,情誼如父子,武學是朋友。你回去見著父親,代我問候他。你說河南陳永傳對他在保定設館授徒,將家傳絕技公諸天下的做法很為感動,我以後也會像他那樣。只是我也有話勸他:武林中人許多對他不滿,願他別再沾豪紳,近官府。和武林兄弟,一定要親如家人。你對他說,我和他神交已久,不惜冒昧進言,有空的話,我還想到保定去看他。」

  語重心長,諄諄囑咐。丁曉含淚謝過,當下拜別。

  經過四年,丁曉不但武學大進,閱歷也增長許多。他比以前成熟了,這自不消說的,而且經太極陳親自夾磨(指點),經常和他解說江湖上的情形,教他應付和各種人物的方法,間接中增長了他不少江湖閱歷。

  丁曉離了陳家溝後,心裡打算先回保定老家一看,兼去見見紅衣女俠,然後再到山東去找朱紅燈一敘。他這時也還沒有加入義和團的決心,只是對於這位熱血朋友,很是感激,願意去向他親自道謝。

  這一天他到了河北通州,離保定只有幾天路程了。只見通州到處是頭裹黃巾,腰纏紅帶,手擎戈矛的拳民。他知道這裡已是義和團的天下,看到拳民,就有一種親切之感。他撒開大步,不避行藏,走入城中,如同回到自己家內一樣。

  可是拳民們不知丁曉是何等樣人,見他腰懸佩劍,英氣颯然,既非官軍打扮,又不似黑道中人。當時義和團正與清軍四處衝突,戒備森嚴,看到這樣的一個陌生人,自然不能不提防,不能不盤問。因此他一進城中,立刻就有巡城的頭目過來問他是哪條線的好漢。

  丁曉見問,怡然笑道:「我也不知我自己是哪條線的?只是我和你們的總頭目朱紅燈卻是老朋友!」

  那頭目見說,吃了一驚。他端詳了丁曉一下,十分不相信。他想:這樣的一個少年,怎會是總舵的老朋友?那頭目便盤問丁曉關於義和團的事,問十丁曉不能答一。問丁曉是否想投奔義和團,丁曉又說不是。這頭目更是起疑,便要帶他到通州的總廠去交給大頭目張德成審問。丁曉見說來說去說不清,心內有點生氣,那小頭目又對他解釋:通州正是戰時,對任何人的身分都要清楚。丁曉想想,怪不得他,便也願隨他去總廠。他想見到他們的大頭目時,話便容易說得多(他不願意對這個小頭目細說自己的身世。因為他直至此際,對義和團還沒有什麼深切認識)。

  丁曉到了總廠,張德成聽說有這麼一個人,果然親自接見。丁曉對他自道是丁劍鳴之子,太極陳之徒,約五年前,朱紅燈至保定尋師,曾和他訂交,他去找太極陳,還是朱紅燈好友上官瑾專函保薦的。張德成聽他說得有憑有據,大有來頭,頗有驚異,正想請他上坐,以禮相待。忽然帳後閃出一個老頭,揚聲叫道:「張大哥,此人有詐,待老朽代你審問吧!」丁曉抬頭一看,只見來人看約六旬以內,身高五尺有餘,鬚髮微蒼,面色紅潤,目光凜凜,神光內蘊。一看就知道是個武林名家。只不知他是何等樣人,竟然在總廠內隨便進出,而張德成對他很是恭敬,一見他來,立刻就讓座給他,由他去問丁曉。

  那人也怪,竟不就座,盯了丁曉一眼,卻走近前來,冷然笑道:「憑你這樣的娃兒,就是太極兩派名師的徒弟?我現在什麼也不問你,只是讓你亮出一兩手來看。嘿,你乾脆和我對幾招吧,如你接得住我三招,我就信你。」

  丁曉聽了,大為生氣。心想這老頭看來雖是武林高手,可是自己已得兩家真傳,也未必會輸給他,就是輸,也必定不會三招就輸。自己和太極陳對掌,也能周旋一刻,難道他比太極陳還強!

  丁曉聽了大為生氣,瞪了那老頭子一眼道:「我後生末學,資質愚魯,雖承名師親炙,如何敢與前輩相比?只是長者命,不敢辭,就請你發招指教吧,只要你能將我打倒,我一定拜你為師,不必限於三招。」說罷氣呼呼地立了一個門戶,便請那老頭子進招。

  那老頭子見丁曉這樣說,冷嘻嘻地道:「我不想做你的師父,我只是要看你能不能接住我三招。接得住,我就信你是太極陳之徒,丁劍鳴之子,上官瑾之友。」

  丁曉嚷道:「你老別盡說。請!請!」那老頭子又笑道:「我從來不慣先動手,你不先發招,莫不成安心叫我老頭子背上『以大壓小』的罪名?」

  丁曉給他逼得沒法,含嗔亮式,掌勢往外一展,頭一招「撲面七星掌」,閃電般直奔那老頭子的「華蓋穴」打去,那老頭子微微一笑,說聲「好!」手底下鬆鬆散散,隨手一招「斜掛單鞭」,往外一攔,便把丁曉的招數破開,倏地兩掌斜分,嗖溜溜掌勢直劈出去,這招叫做「白鶴亮翅」,是太極拳基本掌法之一。丁曉原也認得,見他來勢太疾,想用借力打力功夫,雙掌一沉一推,化為「順水推舟」,向那老頭子攔腰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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