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四四


  朱紅燈等一眾英雄,這番雖曆艱危,卻意想不到的將義和團與大刀會糾紛,順利解決,正是入山時滿懷煩惱,出山時眼笑眉開。眾人心情,都極暢快。只有上官瑾卻恰恰相反,他與王子銘、杜真娘告別,步出星子山時,卻沒精打采,鬱鬱不歡。朱紅燈瞧在眼裡,放在心內,卻沒有說什麼。朱紅燈又與太極陳談起丁曉這個孩子,太極陳談起他改名薑日堯,來拜師的情形,大家都不禁失笑。朱紅燈對丁曉很是關心,叮囑太極陳叫他學成之後,前來相見。

  太極陳、翦二先生、韓季龍等下山後就各自分散。剩下來朱紅燈與上官瑾並肩而行,朱紅燈看著上官瑾鬱鬱不歡,情知他是念著杜真娘。朱紅燈又想起太極陳說丁曉改姓薑的事,心中不禁暗暗好笑:這一老(上官瑾)一少(丁曉),似乎都陷入情網中了。他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逗上官瑾道:「你看大刀會的女營強還是咱們的『紅燈照』(義和團女團員組織)強?」

  上官瑾想了一想,答道:「我看是大刀會的女營強一些。」

  朱紅燈立即接著他的話道:「因為有杜真娘的緣故?有一個出類拔萃的女豪傑幫忙訓練,自然不同了。可是……」

  上官瑾不知朱紅燈的意思,但見他說得很認真,雖有點不好意思,卻也認真回答道:「我看就是這個緣故。咱們義和團的『紅燈照』可的確缺乏會武藝、有魄力像杜真娘這般的人物呢!」

  朱紅燈笑了笑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多招納一些女中豪傑。我倒想起我師父的孫女兒姜鳳瓊,很希望她能參加『紅燈照』。以後咱們還要多和杜真娘聯絡,請她指點一下怎樣訓練女兵們的方法。」

  上官瑾聽了大為贊同。當下朱紅燈就和他約定,請他在回到義和團總舵處,處理一些事務後,就到保定去探訪姜老頭子和他的孫女,雖然姜老頭子未必肯出山,但經常保持著聯繫,也許會說動薑鳳瓊來幫忙。朱紅燈深知年輕一代的顧慮比較老一輩少得多。朱紅燈也想幫忙上官瑾與丁曉完成心願。

  不料上官瑾去保定回來之後,帶來的消息卻是:薑家在半個月前,已經搬出保定,不知去向。

  據傳聞所說,他們是被仇家迫遷,然而實在情形,卻沒人知道。朱紅燈聽了大為奇怪,以後也曾托江湖朋友找尋他們的下落,卻都得不到確訊。

  義和團與大刀會聯盟後,聲威更盛;加以朱紅燈改變策略,把「反清複明」的口號改為「扶清滅洋」,民眾參加的更多,終於迫使滿清統治者不得不承認義和團是「合法」團體,於是發展極為迅速,北方幾省都有義和團的組織,尤以山東更是義和團的天下,只荏平一縣,就有拳廠八百多家(義和團與清廷間的錯綜複雜關係,詳見拙著《龍虎鬥京華》一書)。朱紅燈甚為興奮,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師父姜翼賢和師侄女姜鳳瓊,卻不無遺憾。

  但雖然薑鳳瓊不來,義和團的「紅燈照」仍然是日益發展,抗法名將劉永福的妹子劉三姑參加了,杜真娘的女營和「紅燈照」的聯絡也極為緊密。上官瑾經常做義和團與大刀會的使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按下義和團不表,先說薑家祖孫之事,你道姜老頭子與紅衣女俠何以下落不明,原來就是在義和團日益發展之時,他們卻歷盡滄桑,遭遇大變。

  當日朱紅燈入保定,勸師父出山。姜老頭子雖然贊成義和團的事業,豈奈英雄垂暮,豪氣漸消,加以顧慮甚多,不願心愛孫女冒奇危、曆大險,竟存了明哲保身之心,願得一佳婿以終餘年之想。拒絕了愛徒之請,留戀家園。

  誰知姜老頭子雖然想安安靜靜度過餘年,世局變化,卻不容許他超然物外。朱紅燈去後,保定城裡隨即沸沸揚揚,傳出丁劍鳴的獨子丁曉拒婚出走的消息。姜老頭子情知丁曉一定是朱紅燈引去的。但他和丁劍鳴既非知交,素鮮來往,而且心裡也一向不屑丁劍鳴為人,自然不會去通知他,本來丁曉的出走,與姜老頭「痛癢無關」,只是他卻注意到自己的孫女大為異常,談起丁曉的出走,她似乎很是興奮,但興奮之中卻又掩不住抑鬱之情。他不知道,引丁曉出走的,不但是朱紅燈,也有自己的孫女在內。而薑鳳瓊對義和團是嚮往的,她以為丁曉這次去一定參加義和團,心中頗為他高興,卻又為自己不能過有光有熱的日子而鬱鬱不歡。

  薑鳳瓊的抑鬱,已引起薑翼賢的煩惱。誰知還有令他煩惱的,是丁劍鳴竟找上門來,問他可知道丁曉的下落。原來丁劍鳴聽索家武師說起當日丁曉打獵,幫薑鳳瓊和他們「為難」的事,這班人所說自然加油添醬,把丁曉說成是薑鳳瓊的知交。丁劍鳴對薑鳳瓊的印象一向不好,聽後竟懷疑丁曉為了她這才拒婚出走。於是立刻去找姜老頭子詢問。

  姜翼賢一聽丁劍鳴竟向自己問丁曉的下落,滿懷不悅,立刻給他碰了回去!面色一沉,悄聲說道:「你不見了兒子,怎問起我來?我可沒責任替你管教兒子!」

  丁劍鳴囁嚅說道:「聽說令孫女與他相熟,順便來問一聲,別無他意。」

  姜老頭子面色漲紅,怒道:「滿口胡言!你把我孫女兒看成什麼人?莫不成她會把你的兒子藏起?丁劍鳴,你別看我年老,我還不能隨便由人侮辱!你別到這裡來亂說混帳話!」姜老頭子說到這裡,倏的起立,把手一揮道:「請!請!你自去找你的寶貝兒子,我這裡不敢留你這個貴客。」姜老頭子是明著下逐客之令了。

  丁劍鳴給姜老頭一番搶白,說得局天蹐地,甚是尷尬。他只是聞說薑鳳瓊和他兒子「有交情」而已,而這「聞說」,究其實也不過在打獵時見過面。他一時情急來問,如今給別人反問起來,這可沒法子解說。弄得不好,還會擔上「傷人閨閣」的罪名。丁劍鳴雖然一向心高氣傲,可也不能不咽下這口氣,交代了幾句:「我這不過是來問這麼一聲,也是見老前輩交遊廣闊,希望老前輩得到什麼風聲時,能通知一下,實無他意。你老不諒,就此抹過。我告辭了。」說罷微微一揖,倏然轉身,灑大步走出屋來。背後聽得姜老頭嘻嘻地冷笑。

  姜老頭子給丁劍鳴這一問,直氣了幾天,可是料不到還有比丁劍鳴找兒子更麻煩的事在後頭。過了約摸十天,地方上的團練竟然請他去問,問朱紅燈是他的什麼人?是不是到過他家住?姜老頭子一聽,心內暗驚,強自鎮定答道:早年時是曾收過一個姓朱的徒弟,但卻不是叫做朱紅燈。這個徒弟出師後十多年,渺無音息,從未來找過他。姜老頭子這番話,自然是想擺脫關係的。不過有一點真的是:朱紅燈在師門時的名字是朱聚賢,「紅燈」這個名字,是他創義和團時才改的。姜老頭子奇怪:江湖上也很少人知道朱紅燈就是他的徒弟,何以這條街上的小官兒反會知道。

  那團練不放鬆地又盯著問道:「那麼前兩個月有個中年漢子在你家住,是你什麼呢?」當時還沒有「報戶口」啦,客來要登記這麼一套,姜老頭子情知他一定是聽別人說的,沒有和朱紅燈「亮過盤子」(見過面)。就裝得從從容容地回答道:「那個人嗎,他是我一個遠房的親戚。我兒子的親家的表嬸的堂侄的表弟。我在保定住二十多年了,以前開武館授徒時也沒鬧過事,何況閉門息影之後,難道還會收容什麼壞人?」

  那團練沒說什麼,可是卻要他找兩家殷實商戶擔保。那團練倒有點不好意思道:「你老是武林前輩,又是老街坊,德高望重。我們哪裡不閃個面子(彼此照顧之意),只是這是上頭要追查的,不這樣辦,可沒法交待。你老原諒些個!」

  你道那團練如何會向姜老頭子查問起朱紅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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