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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陳保明那時正是在古松崗別過丁曉之後,來到安平謁見朱紅燈。他席未暇暖,立刻就被朱紅燈差遣他趕回河南請太極陳兄弟出山,相助一臂之力。

  書接前文,陳保明將上官瑾「失蹤」經過,和自己回來的任務詳細說後,丁曉震駭異常,問太極陳道:「師父,那你去不去呢?上官先生這樣的功夫,諒不至遭受意外吧?」

  丁曉帶著期望的神情,望著太極陳,神情顯得很是焦急。

  太極陳笑了一笑道:「你這麼個急法?如果我也像你這麼著急,你今天就見不了我。保明回來,我本想馬上去的,後來想了一想,以上官先生的本領,還遭遇意外,就算我趕去,也未必有濟於事。因此,我又約了最近到河南訪友的兩湖名武師韓季龍,多一個幫手,總好一點。他已經答應,過兩天就會趕到懷慶相候,與我同行。」

  丁曉又眨著眼睛,懷疑問道:「那不會太遲嗎?」

  太極陳搖搖頭道:「不遲,你仔細『琢磨』就曉得了。上官瑾這次的意外,只有三種可能:一種是遭遇不幸,已不在人間。如果這樣,早趕去也回天乏術。這是最壞的情形,以上官瑾的武功,縱遇意外,也不至此;一種是已經出險,但為了其他原因,尚不願露面。如果這樣,做朋友的趕去救援,也不差在幾日遲早;一種是已被王子銘扣留。如果這樣,王子銘一定不敢在與義和團尚未正式接觸前,就橫加毒手。杜趕驢也只是被俘受禁而已,何況上官瑾。王子銘是江湖上叫得開字型大小的人物,他就算有膽樹強仇,挫高手,想更顯名聲,也不敢犯公憤,下毒招,殺大名鼎鼎的上官瑾。朱紅燈也是料到這種情形,所以才放心邀好手前去的。」

  丁曉又上前請道:「弟子也有意思隨師父去見識見識,師父可願攜帶嗎?」

  太極陳瞅了丁曉一眼道:「你不能去!你去也沒有什麼用。這次去的幾個人都是武林名宿,江湖前輩,不是恃人多仗勢眾的,你放心留在我這裡,跟你的師伯先練習本門手法。」丁曉聽了很不好意思。

  過了幾天太極陳果然和陳保明趕去會見韓季龍,作伴應朱紅燈之約去了。丁曉自留在陳家學技不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裡且補敘上官瑾當日單騎拜山,遭遇意外的事。

  話說當日上官瑾聽了朱紅燈的吩咐,獨自返回山東,先見了李來中、張德成等大頭目,轉達了朱紅燈的意思後,就具了朱紅燈和自己兩人聯名的大名帖,獨自上魯北的星子山,往王子銘的大寨處拜山。

  星子山形勢險峻,曠林崗坡,形如環帶,穀外辟為山田,築有村舍;穀內峰巒起伏,建有營寨。上官瑾藝高膽大,他竟趁著絕早時分,朝陽未出,曉露未幹之際,就來到了星子岩前。他竟不找人通報,便往裡闖。他展開了登萍渡水之能,在茂密叢林,嵯峨亂石之間輕馳疾掠,雖然在曠林崗坡中,不時地發現衛哨,發現埋伏,然而他身形迅如飄風,人又機智,一見人影,即行趨避,竟給他連闖了十幾道關,悄無聲色地走到了王子銘的大寨面前。那些途中的衛哨,偶爾有幾個眼力好的,也只是見到一條灰白影子,一瞥即逝,疑鬼疑神疑眼花,也不敢鳴號示警。

  其時旭日方升,曉風撲面,只有十數名巡邏兵各處察看。上官瑾穿著蘇綢長衫,搖著描金扇子,大搖大擺地走來。那兩個在大寨門前站崗的邏卒,看到他這副怪樣子,不覺「咦」了一聲道:「你是什麼人?大清早來到這裡?」他們怔怔地望著上官瑾,給駭得呆了。季節已是秋涼,山林高處,曉寒沁人,而上官瑾卻綢帶飄飄,還搖著扇子。

  上官瑾給他一喝,笑嘻嘻地立定下來,將扇子一指,慢聲答道:「我是教書先生,你們的總舵主請我來給他的孩子開蒙的。」

  那邏兵將信將疑,扯著他的同伴道:「喂,老二,你比我多在內寨走動,咱們總舵主是不是有孩子要開蒙?」

  他的同伴想了半晌,應道:「我只知道咱們總舵主有兩個孩子,大的已二十多歲,不在這兒,小的約摸有十二、三歲了,難道現在還開蒙?」

  上官瑾又哼了一聲道:「十二、三歲開蒙,有何奇哉?他大蠢也,你知之乎?」上官瑾搖頭擺腦,之乎者也,亂扯一通,果然像個三家村的學究。

  還是那個叫老二的機靈一點,他瞅了上官瑾一眼,忽然問道:「你既然是總舵主請來教書的,可有什麼憑證嗎?據俺所知,外人到此,不是有頭目帶領,就得有令箭為憑。再不然,就是請來的貴賓的話,也還得有寨主的大紅帖子。你有哪樣,拿來看看。」

  上官瑾將扇子搖了一搖,笑笑說道:「憑證乎?天黃黃,地黃黃,碰著胡虜一掃光!」

  那兩個邏兵一怔:「哦,你曉得我們今天的口令。」

  上官瑾道:「你瞧,我不騙你吧,你們的總舵主昨天派人來請我時,就把今天的口令告訴我了。我既然曉得口令,當然就不必頭目帶領和其他憑證了。」

  那兩個邏兵果然相信。大寨也常有江湖上奇人異士來訪,上官瑾雖然比他們所見過的人都怪,但他既能說出口令,他們也不敢怠慢,果然給上官瑾進去通報。

  看官,你道上官瑾怎會知道口令,原來他在途中聽見巡邏遠遠互相喝問(清晨看不清楚,碰到自己人也會問口令的)。他就全記下來了。順便拿來開了個大玩笑,把那兩個邏兵哄得服服貼貼。他卻不料自己徒逞一時之快,非但害了那兩個邏兵每人受二十軍棍,而且把王子銘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因為上官瑾直闖到他的寨前,還能指派他的邏兵進去通報,如入無人之境,這不但是「掃」了王子銘的面子,而且是蔑視大刀會的尊嚴。因此王子銘後來才放縱部下對他痛下毒手,這是後話。

  話說上官瑾把那個邏兵哄進去後,心裡直笑。等了半晌,驀然間大寨裡人聲嘈雜,金鼓齊鳴,大門倏地打開,門開處,一條大漢如飛跑出,打了一個千,朗然發話:「我們總舵主叫我請問上官瑾先生,朱紅燈本人來了沒有?」

  原來王子銘一聽邏兵報告,說有這麼一個「教書先生」之後,他一皺眉頭,問清形貌,啪地一個巴掌把邏兵打跌,喚人綁出去打了二十軍棍,大怒道:「鐵面書生竟敢小覷我王子銘,小覷我大刀會。」當下就想發作。但別人直闖寨前,雖是不恭;他沒有受到攔截,卻是自己這邊的人不濟,如果馬上因此和他動手,未免顯得小氣。王子銘如此一想,只好強忍,眉頭一皺,另有佈置。先叫人如此這般的問上官瑾。

  上官瑾見寨門開處,王子銘並不親自出迎,已自不快。再聽來人刺刺地問他「朱紅燈來了沒有」更是有氣。他想,王子銘既知道我上官瑾來此,卻要問朱紅燈,分明是明知故問,看不起人。

  上官瑾橫目斜視,哈哈一笑道:「我們義和團不是朱紅燈一個人的事,是義和團大夥的事。費心你面複舵主。我既然替朱紅燈來,天大的事,也能替他接住!」

  那大漢聽罷,鼻孔裡發出鄙屑之聲:「哦!原來朱紅燈還不肯出頭,叫你頂缸來了。請你拿拜貼來,我代你傳報,至於接不接見,是我們總舵主的事。」

  上官瑾幾曾受過人這般小視,若不是來時朱紅燈一再叮囑他要謹慎從事,幾乎馬上就想發作,他為了要見王子銘商談,也只好強忍著悶氣,將拜帖拿出,遞過去大聲說道:「我要會見的是王總舵主,不是閣下。誰不出頭,誰來頂缸,還輪不到你說話。你這些話如果是你的意思,那等我會見你們舵主後,再和你算帳。如果是你們舵主的意思,那我就馬上回去。」說著,說著,已湊上來,將扇子一指,直迫那漢子面前。

  那番話原是王子銘教那漢子講的,他何嘗不知道鐵面書生心狠手辣,威震江湖,說時原就是色厲內荏,給他一指,更是當堂嚇得退後兩步,拿了拜貼,就往裡面跑,說道:「我這不是給你通報了,敢發脾氣當我們總舵主的面發,我算你是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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