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三三


  第二天,太極陳果然對丁曉直說,願意收他為徒。也說了希望將兩派拳術熔為一爐的話。這正是丁曉本意,當下大喜過望,馬上拜師。

  拜過師後,太極陳忽然盤問起丁曉結織朱紅燈的情形,似有什麼事似的。

  丁曉把怎樣結識朱紅燈和上官瑾的經過詳細地對太極陳說了,問道:「師父,我自離開他們後,就一點不知道他們的情形了,你問起上官先生的下落,可是有什麼事要找他嗎?」

  太極陳笑了一笑道:「正是要去找他,保明這次回來就是叫我去找他的。他失蹤了!」

  「失蹤?」丁曉不禁愕然,不知太極陳到底是開玩笑還是正經話,他怔了一會,問太極陳道:「怎麼這樣大的一個人會失蹤?哦,我猜著了,也許他浪遊江湖,懶得和朋友通音訊吧?」

  太極陳正容說道:「不是這樣。他和我本來就少通音訊,以前他仗著一柄扇子闖蕩江湖,誰管得著他?可是這次不同,他真的失蹤了,不止令許多江湖朋友吃驚,連朱紅燈也給嚇壞了,所以才要保明回來叫我。保明,這事情你對師弟說吧。」

  原來陳保明也是義和團中人。以前朱紅燈曾拉過太極陳兄弟出山,太極陳兄弟也都像薑翼賢一樣,雖然同情義和團,卻不願冒大風浪。可是保明年少熱情,卻自動求去。太極陳兄弟商議過後,也就讓保明去了。

  丁曉聽得陳保明是義和團後,忽然如有所悟,問道:「怪不得那次你在古松崗上給人包圍時,我出手援助,你也懷疑起來。敢情你因為是義和團的人,所以特別小心。」

  保明笑道:「正是這樣。你不知道清廷是如何對我們處心積慮,欲得而甘心。他們什麼陰謀詭計都使得出,軟硬兼施,拉、嚇、拆、騙,什麼手段都有。我們不處處小心那還行嗎?」丁曉聽了,這才知道秘密團體中的人,警惕性特別要高的道理,對陳保明的不滿與誤會,也就釋然冰消了。

  當下太極陳笑道:「你們又把話題拉遠了,這些話留待以後再說吧,你還是先說說上官瑾的事。」

  陳保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於是簡略地將上官瑾「失蹤」的事說給丁曉知道。

  原來上官瑾上次從山東趕到河北安平,在赭石崗頭,助了朱紅燈一臂之力,救出丁曉,就是有要事而來的。丁曉當時也曾聽他們談過一兩句,神情很是緊張,他沒敢湊過去聽(見第三回)。

  當時義和團的大本營在山東。山東除了義和團外,還有一個大刀會也很有勢力,而且成立在義和團之前。大刀會也是跟清廷作對的,只是沒有像義和團一樣,提得出一定的主張,它只是一個勢力較大的一般的秘密會社。

  義和團崛起後,對大刀會是極力聯絡的。可是初時義和團未盛時,大刀會看它不起,興盛後,大刀會的主持人,卻又有所妒忌,發生了磨擦,這其間有著很微妙的關係。

  當時大刀會的主持人是王子銘,一柄單刀,曾得山西霍家的真傳,也算得是一條好漢。雖然剛愎自用,卻是直腸漢子。大刀會與清廷作對,也與當時外國教會作對,被清廷稱為「刀痞」及「會匪」(八國聯軍入北京前,各公使曾要求清廷取消義和團及大刀會,將大刀會與義和團並列,足見西方列強對這個群眾組織的忌憚)。說起來和義和團的宗旨很是相同,只是王子銘到底只是秘密會社的首領,還脫不了霸佔「地盤」,搶奪「徒弟」的習氣。當時所有的秘密會社都是如此,也怪不了他。

  大刀會在山東江北一帶,勢力極大。到義和團興起後,不免因為勢力範圍的問題發生磨擦,而且參加義和團的人越來越多,大刀會「會友」的發展,也就不免受阻。王子銘眼光魄力都不如朱紅燈,他認識不到義和團的發展對他是間接幫助,──牽制了清廷的注意,分散了清廷的力量。他只是從小處著眼,看到的只是大刀會的利益,因此就不免常常生氣。朱紅燈雖然識得大體,處處忍讓,而且想進一步和他合作,卻又因連年奔走,且又缺乏時機,所以雖有此心,卻還未及實行。

  也是合當有事,在朱紅燈離開山東到河北保定去找薑翼賢的期間,山東昌邑縣的義和團總舵杜趕驢(他是趕驢出身,別人叫慣了,他就以趕驢做名字),突然被大刀會捉去。原來昌邑縣算是大刀會的範圍,杜趕驢在那裡發展義和團,事先沒有取得王子銘的諒解,王子銘竟連通知也不通知,就在月黑風高之夜,突然帶了幾把好手,悄無聲地把他擒去。按說王子銘久曆江湖,就是捉人,也該「先禮後兵」,或者先責難義和團在山東的總舵交人,不交時才能決裂的。但王子銘卻受了別人挑撥,竟不顧利害就先動手,這挑撥的人,利用了王子銘的性格和大刀會與義和團的矛盾,放了這著毒招,處心積慮,險惡之極。這挑撥者是什麼人物,以後再表。

  且說王子銘這個違背江湖規矩,事出非常的舉動,頓時嚇壞了山東的代總舵李來中,他不知該如何應付。一時又想與大刀會全面決裂,一時又想找人做和事佬,找王子銘談判。舉棋不定,彷徨無計。幸得副舵張德成比較持重,這才決定了請上官瑾馬上去通知朱紅燈,要朱紅燈回來處理。照上官瑾的脾氣,還想單身去探望王子銘的老巢,先把杜趕驢救出來再說,幸得張德成極力壓住,勸服了上官瑾,這才不致將事情更擴大。

  上官瑾在安平見朱紅燈後,朱紅燈詳聽經過,皺了眉頭,說道:「還是張德成懂得我的意思,這事情萬不能鬧大。」

  他沉思半晌,忽又拍案而起道:「這裡面還有古怪,王子銘雖然剛愎,但還不至於這樣魯莽,其中必然還有人在。咱們正好趁這機會,解決義和團與大刀會的糾紛,將兩個團體,合而為一!」

  但朱紅燈卻不能馬上動身回山東,因為河北河南的義和團組織,正在發展,根本大計,還需他的籌畫,他沉思半晌,緩緩地對上官瑾道:「你先替我回去見王子銘吧,記著要和他好好商量,不能動火,這不是一刀一槍的事情,你先得道歉,對他表示尊重,然後曉以大義,化干戈為玉帛,態度不能示弱,也不能動強。

  「這事情也許還不是你去可了。不過他既然捉了咱們的人,自然要急著等咱們的表示。你先回去『穩』住他們,免得他們以為咱們不理他們,對他們輕視;或者以為咱們畏怯,更恃勢胡來。我在這裡料理完畢,最多不過半月,必定趕回。」

  上官瑾笑道:「哎!這樣麻煩,俺可不幹!」

  朱紅燈大笑道:「俗語說得好: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秀才講道理是最拿手的,偏偏你這個秀才卻怕說理。你放心,難道你還怕他們動粗?」

  當下朱紅燈再具體交代他一些做法,就這樣由上官瑾先回到山東應付。朱紅燈未嘗不知道上官瑾有狂生習氣,但上官瑾總要比李來中、張德成等高明許多,而且輩份很高,雖然不在義和團中擔任什麼實際的重要職務,可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與義和團的關係非比尋常。叫他去應付王子銘,一來可以借重他的聲望,二來對外來說,他要比李來中等,更適宜代表朱紅燈(他與朱紅燈是平等的身分,而李來中等則是朱紅燈的部下。當時江湖中人是很講究這些身分的)。

  朱紅燈心想,派上官瑾去,縱使事情不能解決,最少也不會惡化。不料事出意外,上官瑾去後不到十天,山東方面已快馬飛報,傳來了驚人消息,說上官瑾單騎「拜山」(到對方大營會見領袖人物,稱為拜山),竟然一去不回,音訊杳然,生死難測。山東道上,傳說紛紛,有的說上官瑾已被打死,有的說上官瑾受了扣留。而王子銘方面卻不聲不響,只來了一封信給山東義和團總部,說是:「不願以上官瑾為商談對手。」至於上官瑾的下落,卻一字不提。

  任是朱紅燈不論怎樣曾經風浪,豪氣千丈,聽了這消息,也不能不自驚心。事情愈來愈糟,亂子越鬧越大,朱紅燈再不能按原來計畫處理了。他考慮再三,深恐這事情連自己去也未必能順利了結。他突延遲歸程,急派人延請附近幾省有交情的武林名宿,準備摸清王子銘的「海底」,軟硬兼施,謀定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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