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草莽龍蛇傳 | 上頁 下頁
三二


  原來太極陳在聽了吳方甫的投訴後,再一查問,又聽得他的兒子陳保英(就是丁曉在陳家門口所碰到的漢子)說,是有這麼一個自稱保定姓姜的少年,曾歪纏老張要來拜師,而且言語行動,諸多可疑。保定名武師如雲,他卻捨近圖遠,又說不出道理。太極陳聽了,眉頭一皺,沉吟了半晌道:「方甫,那你就帶來見我,今晚也行。我要看看到底是哪一派江湖人物派來的。」太極陳名高招忌,他懷疑是什麼對頭,派人前來「臥底」(偵察他,有所不利於他)。

  丁曉哪裏知道江湖上這麼多顧忌,他見吳方甫說要帶他去見太極陳,興沖沖地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就隨吳方甫前往。

  這回還是那個老張管門,丁曉睨了他一眼,意態甚是自得。老張見了丁曉隨著吳方甫來,也甚驚詫,吳方甫從來不敢帶徒弟來煩膩太極陳的,怎的卻為這個小夥子破了例。

  丁曉斜睨老張一眼,狀甚得意。老張這回不擋駕了,一面給他們開門,一面對丁曉說道:「姜爺,前日冒犯,你老別怪。二虎吃了你的東西,還很記掛你呢!」吳方甫一聽,接聲問道:「哦,原來你早已來過了?」丁曉怪不好意思的,只得點點頭。承認是拜不到太極陳為師,才去投他的。吳方甫也沒有說什麼,當下帶他穿堂戶,越重門,到了陳家後進的練武場子。場子側面是一間小小的花廳,吳文甫剛進來,廳子裏的人就大聲叫他。

  丁曉心頭鹿跳,屏神注視,只見花廳裏坐著兩個人,一個就是以前他在陳家門口碰到的,那個懷疑他是江湖敗類,拿話把他激走的漢子;另一個卻是面色焦黃,穿著直掇大褂的乾瘦老頭兒。吳方甫悄悄的拉他一把道:「這人就是太極陳,你還不上去叩見。」

  丁曉一見太極陳這副鄉下「土老頭兒」的樣子。不覺有些失望:原來四海聞名的太極陳,卻是這個模樣?但他還是按著小輩見長輩的禮節,恭恭敬敬地上前叩頭。

  太極陳並不謙讓,容他拜了兩拜,這才在座上一轉身,嘴裏說道:「就是這位少年英雄嗎?不敢當!不敢當!」兩手卻伸手向丁曉臂下,往上一架,似是要把他扶起的樣子。吳方甫在旁邊可沒看出什麼。丁曉卻驀地覺得雙臂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飄飄而起,這還只是太極陳只用了兩三成內功,要不然他更受不起了。可是丁曉也是太極內家的正宗,他受了別人的內力招扶,也自然將氣勁貫到兩臂,居然身形不歪,身雖動而臂不動。太極陳深沉地打量了他一下,心中也很驚訝。

  丁曉給他一架,便立感酸麻,心中更是驚訝:這老頭居然有這麼兩手!他再看太極陳時,只見太極陳雖然焦黃枯瘦,可是雙目炯炯有神,氣度森嚴足畏,淵渟嶽峙,健鑠異常,丁曉不覺心折,誠惶誠恐地說道:「弟子遠道前來,今日始幸賜見。」他又看了吳方甫一眼,心中估摸,不知是否該在此刻懇求太極陳收他為徒。

  太極陳把丁曉扶起後,哈哈大笑,叫吳方甫過來,指著丁曉說道:「難為你敢收這樣的好徒弟,他年紀不到二十歲,卻足當得住一般武師二十年的內家功夫!若非從孩提時候,就得名師指點,更加上自己的資質,斷不能有此成就!」

  此語一出,不止吳方甫駭然失態,就是太極陳的兒子——旁坐的那個漢子陳保英也不覺動容。他盯了丁曉一眼,對父親說道:「失敬,失敬!原來這位少年英雄竟是武林高手,他日前還到這裏要懇求爸爸收他為徒,是我叫他去找吳四爺的。只不知這位兄台,既有如此身手,為什麼還要『巴巴』(不辭勞苦之意)地跑來,想學我們這山溝子的鄉下把式?」

  吳方甫也插嘴說道:「這位老弟還說他不懂武藝,只學過幾手粗淺的梅花拳呢!」這時太極陳雙目炯炯,有如利刃,迫視著丁曉,一點也不放鬆。這一來把丁曉弄得張口結舌,倏地漲紅了臉,囁囁嚅嚅,想說話卻又說不出話,他驟然之間,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

  當下太極陳看了丁曉這副神情,已是勃然變色,冷笑一聲道:「小夥子,你好本領,好膽子,巴巴地趕來這裏,要『見識』我的功夫?我這山溝裏的把式,雖然沒有什麼足以令你『見識』,但『盛情難卻』,也不能叫你失望而回。保英,你就和這位少年英雄過過手,領教他的高招!」

  陳保英一聲答應,倏地把長衫脫下,邁大步下了場子,連連向丁曉招手:「來!來!」

  丁曉侷促不安,慚汗交迸,咽了口氣,急忙說道:「弟子此來,實是想求老師收錄,並無他意,哪敢斗膽?」

  太極陳面色一沉,旋又笑道:「哦,你是來誠意求師?豈敢!豈敢!只是你既帶藝訪師,不顯露兩手,我怎知能不能做你的師父?你下場吧,有多大功夫,使多大功夫,別要藏假。」

  武林規矩,凡帶藝投師的,先練一練以往所學的功夫,讓老師看一看功夫深淺,宗派手法,然後量才而教,這是很平常的事。丁曉也曾見過父親收徒時,也常常要他們練以往學過的武藝。因此,他聽太極陳這一說,以為太極陳是有心收徒了,心中一喜,也倏地脫下外衣,更不推辭,逕下場子。

  太極陳盯著丁曉背影,冷笑著對吳方甫道:「你料的不錯,這小子敢情是來臥底的,最少也另有企圖。我倒要看看他的功夫深淺,總不能叫他討了好去!」這時看門的老張也已悄悄地進來,站在旁邊看熱鬧。太極陳忽又吩咐老張道:「你叫保明快來,蹲在這裏看什麼?等會兒再看!」接著他對吳方甫說:「保明是前天回來的,今天在外面逛了一整天,回來晚了,現在大約才吃完飯。聽說他這次在外面也幾乎吃了別人的大虧,叫他來見識見識也好。」

  保明是他的侄子。原來太極陳陳永傳排行第三,大的早夭,他還有個二哥叫做陳永承的比他更不喜惹閒事,終日潛心武學,足不出戶,所以讓他做掌門。保明的年紀比保英輕,但因為資質不同,武功卻要比保英強得多。

  閒話表過,且說只這半盞茶時光,場中的丁曉和陳保英也互相交代過江湖客套,動起手來。

  丁曉因自己曾說過只學過幾手梅花拳的話,這次交手,又不想露出本門手法,因此一開首就真的用梅花拳應付。丁曉本來就不懂梅花拳,他的梅花拳是偷看紅衣女俠鬥索府武師時記下的幾個招數,因此和陳保英走不上三招兩式,便陷入困境。

  吳方甫一見,笑著對太極陳道:「真真假假,到底是試出來了,這小子不行!」

  太極陳眉頭一皺,拈鬚說道:「不!這裏面有詐,你別看輕這小夥子,他的功夫絕不止此!」

  話猶未了,練武場中已是形勢大變,陳保英正使到一招「野馬分鬃」,左掌掠下,右掌揚起,截腕按胸,來勢迅疾。丁曉退無可退,驀喝一聲,「摟膝勾步」,腰向後倚,霎地便變為「手按琵琶」,弓步陽掌(手心向外的稱為陽掌),避招進招。陳保英微吃了一驚,倏地旋身,從「野馬分鬃」化為「玉女穿梭」,右掌一按,左掌修翻,指尖直抵丁曉左額。丁曉疾向右避,稍退便進,流星閃電的一招「斜掛單鞭」,猛切陳保英脈門。陳保英「退步跨虎」,忙用左掌往丁曉掌上一掛,好不容易才卸了丁曉的掌力,避敵反攻。

  丁曉幾招使出,陳保英馬上改容。陳保英越打越納悶!這小子的掌法與自己好生相像,竟不知他是甚麼家數?旁邊的太極陳也看得連連點頭,他已看出丁曉來歷,但還不願揭破。他心中狐疑既甚,而且也想更清楚丁曉的身法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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